] 20世纪30年代写了本特别的自传。1935年，丈夫任鸿
隽被任命为四川大学校长，她随夫赴
川，看到其时尚闭塞落后的四川，军
阀政治黑暗，吸鸦片成风：更令她震
惊的是当地的纳妾现象，“在别的地
方，妾的来源不外三处，那便是：丫
头、娼妓和贫苦女孩子：在四川，有许
多阔人的所谓’太太’却是女学生，而
有些女学生也绝对不以做妾为耻°”种
种见闻所感，促使她幵始写作自传。陈衡哲的自传从1890年出生，写
到1914年扬帆去国求学，便戛然而止, 当时她已功成名就、儿女成行，但对
此只字不提:她只想忠实记录自己如 何成长为一名自立自决的现代女性,
“我曾是身处中华民国成立前后文化
上和社会上的矛盾漩涡之中，并试图
在那样的危流之中创造自己生活的人
们的一员因此，我的早年生活应该
被看成是一个标本，它展示了危流之
争中一个生命所经历的痛楚与喜悦。”20世纪的中国女性，短短百年间
命运地位的改变，深度广度远超任何
一个时代和群体。她们所遭受的新旧
文化的撕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皆
不难想见。从家庭走入社会，最初的
起点，影响弥足深远。被誉为“中国居里夫人”的著名
物理学家吴健雄就说过，一生中影响
她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 个是亲炙其教诲的老师胡适“如果没30 |国家人文历史文丨韧雾/ 20有父亲的鼓励，现在我可能在中国某 世纪30年代初，吴健遇右与胡适的合影。
著名物理学家吴健雄，将老师胡适与父亲列为一
地的小学教书”她的父亲吴仲裔思想
生中影响她最大的两个人。她说，“如果没有父亲 幵明，坚信教育才能改变中国的命运,
的鼓励，现在我可能在中国某地的小学教书”曾大刀阔斧地将镇上的火神庙改为当
■民国新女性的人生解法・地第一座女子学校，震动乡野：女作家丁玲4岁丧父，跟随母亲
事幸亏到底是我做的，不然岂不是冤 枉了人？黎元洪笑笑罢了，事后对杨 步伟父亲感叹，“二弟，你这’儿子’是
余曼贞长大，她从小就给丁玲讲秋瑾、 罗兰夫人的故事.1910年，32岁的母 亲牵着6岁丁玲的小手走入常德女子
过继到了。”但长辈们从未压抑她的天性，祖
师范学校，将她放在幼稚班，母女同 父、父亲待她非常平等，从小“养成
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还问砂锅怎么起
校学习，一时登上常德新闻头条:母 亲从不理会背后的议论纷纷，她在学
校还认识了中共早期创始人之一的向
的习惯来了” 7岁时，祖父和父亲讨
论英国的宪法和人权，她在一旁问，
警予，结拜姐妹，后者“就像一只传粉 的蝴蝶”，将新思想带给母女俩。“母
亲一生的奋斗，对我也是最好的教
什么叫人民有权？权是什么？祖父便
深入浅出地介绍宪法是什么，人民有 权就是百姓可以选举代表，代表可以
育。”追溯丁玲曰后的豪气勇敢，同样 有迹可循投票，可以管着政府做或不做。直到
杨步伟小人儿百无禁忌地问，你们现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造就 的。”波伏瓦《第二性》中的观点曾令 人耳目一新。而造就民国新女性，又要
有多少包容与支持、远见与卓识，才得
在有没有权呢？旁边的堂叔表兄恐吓
道快别说了回头要杀头的，谈话才中
止了。晚上杨步伟又找父亲问，那我是
以使一代新人破茧成蝶，突围绽放。/ 1931年胡也频遇害后，丁玲将幼子送回常德
时与母亲合影。母亲余曼贞曾带着丁玲，母女同
不是有权决定自己不要的事。父亲耐 心作答：人有了权不能就定自己要不
时入校求学，一时成为新闻，她对新思想的追求、
杨步伟：自我做决定很多人听闻杨步伟的名字，大约
发奋自立的个性对丁玲影响很大要，先要看事情对不对才能说要不要:
你现在还小，一切事的是非还没有知 道清楚，不能先问有权对不对的：等
亲戚间的笑谈；穿男装穿到十二三岁，
在自谓的“男孩时期”，叔叔哥哥在秦
是因为她的丈夫“清华四大导师”之 到有了学问，知道世界的大事了，才 能要权和用权呢。第一要多读书知道
一、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杨步伟本
人同样成就斐然，她是中国第一个留
淮河游船上叫局，她一样参加。家里 古时事，要进学堂同到外面去每事都
日医学女博士，回国后在北平和女同 人都喊她“小三少爷”。杨步伟大胆淘气，敢做兄弟姐妹
注意和细心研究现代事，有了学问和
经验才能用自己的权去断定事呢。如 此平等恳切。杨步伟写道，“因此以后
学开风气之先，创办妇产医院亲任院
长，接生过孩子有几百个，写的《中国
食谱》曾被《纽约时报》报道。读过杨
不敢做的，“比方到冬天用手捏一个雪 人放到每一个客人被内”。后来做过民
我总觉得遇到什么事，我要自己将来
步伟《一个女人的自传》，很难不被她 国总统的黎元洪，是杨步伟大伯（亲 生父亲，过继后喊大伯）拜把兄弟，也
是与孩子们关系亲近的黎叔叔。一天
可以定的，我都记下来这种观念觉悟，让杨步伟在20岁 时主动写了退婚信，与指腹为婚的表
少有的爽利果敢、幽默风趣所打动。杨步伟1889年出生于南京，祖父
是清末著名学者、金陵刻经处的创办 人杨仁山，思想偏革命派。他曾被曾
早上，杨步伟给黎元洪送早餐，被后
者捉住手拿尺子打了五下，说昨晚一
弟退婚。多年后，她和朋友谈到此事 说，不是表弟不好，而是要革新，人应 有自主权。悔婚比想象的艰难得多， 生父大伯听后暴跳如雷，直嚷不嫁就
要处死她。父亲则保持中立，不好干
国藩的儿子曾纪泽邀请做参赞，出使
英国，期间他把所有薪水买了科学仪
定是你捣乱了，雪人冰湿被子一大块，
一夜不能安眠。杨步伟毫不发怵，要
他拿出凭据，也许你自己睡梦尿了不
器，打算回国办学校。因祖父提倡废 除缠足，杨步伟得以躲过旧俗戕害， 一双大脚板跑得飞快。她从小个性像
男孩一样，不学女红针线，12岁时始
知道呢？说完拿起尺子打了黎元洪五 下屁股，作势就跑:黎元洪拦住小捣
涉，但劝杨步伟声明自己终身不嫁，
倒是她洒脱得不行，反倒劝父亲，那
蛋鬼，叫她不要学强辩，杨步伟才回 道，没有凭据不能定人罪名，今天的
样太可笑，“第一我不要有条件的改
革婚姻制度；第二他也不见得为着和
知针头上还有一个洞叫针鼻子，成了MAR 2019 | 31封面故事COVER STORY我退了婚将来就不娶，我何必白贴在 和别的长辈都怕我的问题”-“好奇心 里头呢？第三因为这个缘故，我更应
得不到满足时真难受啊”，便到书本中
该嫁，才能给这个风俗打破。但是我 求知解惑。嫁不嫁须看我将来认识的人而定，我
陈衡哲祖上是湖南的诗书世家 自然不会专为破除风俗乱找一个人来
“衡山陈氏”，外祖家则是常州当地声
嫁，自然有好的我才嫁呢乙我现在何
望显赫四大姓之一的庄家，母亲是江
必要来一个声明，管着我自己将来不
苏有名的国画家庄耀孚。庄家有重视 和男子往来呢？ ”全家闹翻天之时，
女子教育的传统，外祖家的女孩儿们
还是祖父出头，站出来说话，说一个 都是在家念书或进新学堂，无一例外 人若是总不愿这样的事，一定要他做， 能诗善画，家里女辈“让我很早就感
一生不能好好过的。从古以来不知牺
觉到女人如果目不识丁或者气质庸
牲多少人一人类总要给各种事往好里 俗，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长大后她
改良。就照外国半自由也不能说全好， 才知并非全社会都是这样。不过如能自由在精神上总有一时的痛 孩子们喜欢双脚悬空吊在母亲的
快。最后以父命不能违才压了下去。大画桌上看她作画，色彩神奇地幻化。
如无家庭的幵明支持，很难想见
陈衡哲回忆，母亲人缘非常好，还是
此后那个生机勃勃、意气风发的杨步 持家好手。父亲则乐做甩手掌柜，“不
伟。正是在20岁，她没有回家成婚
管一月挣一千块也好还是一年挣十块
当主妇，而得到安徽督军柏文蔚的青 也罢，他都从不操心”，丢给母亲一人 眼，被聘为崇实女校的校长：后来又 处理但“我从没见过她因为金钱问 冲破阻挠，拿着薪水做留日学费,题跟父亲闹纠纷，她也从不曾要父成为东京帝国大学的女博士一丈亲给她买首饰或衣服.所以我至夫赵元任说一见杨步伟，就被她今仍然认为一个女子向丈夫索要“简直像个美国人”的气质吸钱物十分庸俗”。引，做事想做就做，停不下陈衡哲“开始思考长大以来，全无半点中国读书后要做什么样的女人”，是人耽于思索懒于行动被梁启超艳新民丛报》的习气。中关于罗兰夫人生平的文章给迷住了，她陈衡哲：突破常
在做罗兰夫人还是贞规，坚持创意德中犹豫不决，罗兰夫人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1920年陈女斗士，留下名言“自由,衡哲被北大聘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为教授，讲授西洋史,贞德骑马战斗的形象虽然成为中国第一位女教浪漫，但不及罗兰夫人那授她年轻时的经历么高尚。再后来，她的“知与杨步伟颇有相似,也是从小打扮举止/杨步伟的祖父杨仁山， 丿是清末著名学者、金陵刻 好似男孩，不肯缠\\经处的创办人。他对个性
足也没被长辈强迫,像男孩一样的杨步伟，从
未压抑其天性，待她非常 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父母平等32 |国家人文历史性发展方面的全部渴望凝聚在一件事
上:上学”。陈衡哲同样坚退了婚约，
声称抱守独身主义，在13岁那年毅然
只身离幵家到广东求学，从此越行越
远。她一贯被父母视为孩子中最得力
的帮手，在家庭最需她之时，母亲依
然选择放手任其展翅，“不想自私自
利，让你失去个实现你理想的机会:”多年后，陈衡哲回顾成长历程，
对一件小事记忆犹新。当时父亲北上
赶考，母亲生病在家，7岁的她要代母 亲回家信。其时写信都用文言文，陈
衡哲在起首和结尾遵循惯有的格式，
用了文言文体，中间部分不知怎么写，
于是用家乡方言写，还夹杂了很多自 己发明的词配合方言的发音。母亲看
了信发笑，但坚持一字不改，“她觉得
里面充满了真情，父亲会喜欢”。多年
后，大伯的女儿告诉陈衡哲，她的第
一封信寄到北京，父亲和大伯都觉得 这种特别的文体和处理新颖有趣，虽
然她写信有违常规，但父亲仍鼓励她
多写信，说“很有创意：这件小事让陈衡哲颇多感慨：“首
先，它告诉我，为自己的思想感情寻
找有创意的表达方式并非可望而不可 即J她开始觉得写作于自己“自然而 然，而且是赏心乐事”。后来成为她老
友的胡适，在美国读书时就倡导用白 话取代文言，“其他所有的中国留学生
反对他这种文学革命的设想时，只有
我给予这个孤独的斗士以道义上的支
持”，原因是“童年时代用白话写信是
我早年教育中唯一觉得有趣生动的经
历。就算我爱好的古典诗歌也不能与
这种自由的表达方式相提并论，因为
我对诗歌的爱好充其量只是被动地接
受，而用白话写信则是积极又有创意 的”。1917年，陈衡哲在美国瓦沙女子
大学就读时，用白话文创作了第一篇
小说《一日》，虽不免稚拙，说起来比
公认为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
・民国新女性的人工解法・鲁迅写于1918年的《狂人日记》还要
早的。多年后，陈衡哲也做了母亲,
她：“阿季（杨绛小名）,三天不让你看 书，你怎么样？ ” “不好过。”“一星期
不让你看呢？ ”“一星期都白活了。”说
女学生个个短寿，都是用功过度，伤
了身体“他常对我说，他班上某某每
门功课一百分，’他是个低能！’反正
“我教会了我的孩子不但要用白话，而
且要通过写信表达他们的观点和感
完父女会心对笑。我很少…百分，不怕父亲嘲笑。”杨绛
情，结果再令我满意不过了”。杨绛：性之所近最相宜1911年，杨绛出生于江苏无锡的
望族杨家，，父亲杨荫杭曾被公派日本
留学，在早稻田大学取得学位，回国 后因鼓吹革命被清廷通缉，不得不再
次赴日，又转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
潜心攻读法学：辛亥革命后，他做过
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厅长，1916年又曾 被任命为京师高等检察厅厅长。父亲是杨绛眼中的“疯骑士”，他 在江苏时为了判处一名杀人的恶霸死
刑，和庇护杀人犯的省长和督军顶牛， 直到袁世凯把他调任；在北京时坚持
司法独立，把贪污巨款的交通总长许
世英拘捕扣押了一夜，不准保释，轰 动一时，直到个人受到“停职”处分。
父亲凝重有威，尽管他从不打骂孩子
后来女婿钱镭书对老丈人的评价是 “望之俨然，接之也温”。杨绛前面有三个姐姐，她是父亲
归国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备受宠爱。 她个头最矮，爱猫的父亲笑说：“猫
以矮脚短身者为良。”父亲有一次叫住 她：“其实我喜欢有人陪陪，只是别出
声”，杨绛就每每陪着父亲看书她乖
巧有加，冬天里生火炉，姐妹们都佩
服只有她添煤时不出声儿。杨荫杭自己喜欢钻研音韵学，把 各时代的韵书一字字推敲，杨绛常笑
他：“爸爸读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 书”父亲说女儿“喜欢词章之学”，从 不强求学他的一套:杨绛对什么书表
示兴趣，他就把那部书放在其书桌上，
假如长期不读，那部书就不见了一 “这就等于谴责二还有一次父亲问
杨绛回忆，父亲唯一的“偏见”大
概是，他认为女孩子身体娇弱，不宜 太用功：父亲说和他同在美国留学的/\\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杨步伟与丈夫赵元任的合影/陈衡哲与丈夫任鸿隽的合影在高中时还不会辨平仄声，父亲也只
说，不要紧，到时候自然会懂，“有一
天我果然四声部能分辨了“他晩上常
踱过廊前，敲窗考杨绛某字什么声，
考对了高兴而笑，考倒了也高兴而笑，
“父亲的教育理论是孔子的’大叩则大 鸣，小叩则小鸣'”。1927年北伐胜利，杨绛正在苏州 振华女校读高中，学生会推举她上街
为群众演讲。杨绛脸皮薄，她说当时
苏州风气闭塞，街上轻薄人很会欺负
女孩子，她预想自己到时肯定会被欺 负。于是回家向父亲求救，请以他的 名义回绝学校，没想父亲一口拒绝。
他说：“你不肯，就别去，不用借爸爸 来挡。”杨绛说，“不行啊，少数得服从
多数呀「父亲道：“该服从的就服从； 你有理，也可以说。去不去在你。”他
还给杨绛讲了一段轶事。他当江苏省
高等审判厅厅长时，军阀张勋来上海，
江苏士绅联名登报拥戴欢迎，他的一
位下属擅自做主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
To杨荫杭大不快，说“名与器不可以 假人”，立即在报上登一条大字启事，
申明自己没有欢迎 他讲起来时自己
也笑，深知此举未免太不通世故，模 仿一位朋友的口气：“唉，补塘（杨荫 杭的字），声明也可以不必了「转而对
女儿说：“你知道林肯说的一句话吗？
Dare to say no !（敢于说不X尔敢吗？ ”
杨绛曾回忆，自己年轻时严肃认
真地考虑过“该”学什么:有志青年心
中的“该”，就是“最有益于入”，能奉 献于社会:父亲告诉她，没什么该不
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C她大不
放心：只问自己的喜欢，对吗？喜欢
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
说？父亲说，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MAR 2019 33封面故事COVER STORY/ 1933 年，
杨绛与钱锤书
订婚后在苏州 庙堂巷花园同 全家合影。中
坐者为父亲杨 荫杭和母亲唐
须晏，后排左 起：杨绛、钱 锤书、姐夫何 德奎（手牵长 女肇瑜），三
姐杨闰康、大 姐杨寿康、八
妹杨必、七妹 杨黍、妹夫孙 令衔、小弟杨 保俶就是自己最相宜的。杨绛只担心是父 亲纵容自己。她后来就读的东吴大学
1932年，东吴大学因学潮停课，
杨绛赴京求学，考上清华的外文系。
产是个大害，坐吃山空，不图进取，他 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的子女没有遗
当时没有文学系，于是选读法预，杨 多年后，精通英、法、西班牙语的杨绛,
终因《堂吉诃德》等译作跻身一代翻译 大家。尽管父亲曾是革命派先锋，所
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杨绛父母的感情也很好：她形
绛计划毕业后做父亲的帮手，能接触
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积累了经验， 还可写小说c但做律师的父亲这回竭
容父母好像老友，从小到大没听过他 们吵过一次架。旧式夫妇不吵架的也 常有，不过往往夫妇间共同语言也不
处时代各种风潮涌动，杨绛都不为所
力反对，他不喜欢律师这个职业，也
动，从不介入政治c她在清华认识了
一生伴侣钱镭书，钱镭书说：“我志气
看透并非女儿所长，杨绛后来改入了 多，“我父母却无话不谈”。杨荫杭辞 官后改做律师，常把每件受理的案子
政治系O但她对政治学毫无兴趣，形容自
己功课只是敷衍过去。现在出国留学
不大，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杨
绛听后，顿觉志趣相投。此后的岁月， 夫妇俩确也力避俗务，淡于名利，但
求专研学问，都向妻子叙述，俩人一起分析一起议 论；平时对话中也是各种两人间才知
晓的浑名、“典故”，“他们有时嘲笑，
备受追捧，在杨绛当时也是社会风尚: “好比’宝塔结顶'，不出国留学就是
杨家虽是名门，不过上溯两代都
是穷书生，只做过浙江一些地方的小
有时感慨，有时自我检讨，有时总结 经验。两人一生中长河一般的对话， 听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人性与世
功亏一赞”。她读大三时，获得了美国
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但最后 决定不去。一是不忍给父亲添负担，
官：家有祖传老宅，但无田产，杨荫杭
完全得靠薪水养活一大家人，所以即
态》……”后来的杨绛夫妇，配得上钱
镭书那句“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 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二两人
二是“我系里的老师个个都是留学生，
而且都有学位。我不觉得一个洋学位 有什么了不起”，如果读必须读政治系 （得继续本大学的课程），她倒宁愿在 本国较好的大学里攻读文学。使不喜欢做律师也要借此谋生。全家
在上海、北京、苏州几地迁居，他从没
考虑过置买家产，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常对坐读书，交流感想，还一同背诗
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 玩儿，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同把诗句
中某个字忘了，那个字准是全诗中最
至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
34 |国家人文历史• 人生解法・欠贴切的字，“妥帖的字，有黏性，忘 号人物，当过直隶总督、两江总督 张 太天真，但是他们最可亲的父亲。允
和在姐弟中以急性子著称，她回忆父
不了”。武龄作为长房长孙，坐拥良田万亩，
杨母唐须婪岀身富商家庭，曾在 上海务本女校就读，温良贤惠杨荫
妻子陆英也是扬州盐商的爱女，出嫁
时光是抬嫁妆的队伍便从合肥的四牌
亲爱看书，“我说话快，走路快，做什
么事都快:我看书一目十行，父亲更
杭曾因伤寒生命垂危，他像多数激进
的留学生一样不信中医，在西医宣布
楼一直延伸到龙门巷.足足排了十条
街。夫妇俩婚后先是有了4个女儿，接
快，一目十二行。我做过实验，和父
亲同看书，我还有几行没看完他已经
无法可医时，母亲自作主张请来中医，
将药粉倒入胶囊壳中，装成西药骗父
着生了 5个儿子：陆英去世后.张武龄 再婚又生了一子。10个孩子的大家庭，
翻页了： ”张武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
了读书上，家里到处都是书，他把书 分门别类排列，供子女们随意阅读。
亲服用。最后是在她日夜不休地照看 下，才使父亲逃过一劫c几十年后杨
绛还难忘母亲细心照料病人、撇去鸡 汤浮油的身影。母亲言传身教的传统
总是其乐融融、团结有爱。张家孩子几乎都写过回忆父亲的 文章。在他们笔下，张武龄是一位温
“父亲爱看书不但影响了我们，连家
里的佣人、保姆做的时间长了都染上
和儒雅的父亲，不能算精明，还有点 书卷气。”美德，也影响了杨绛，让她这个新女
性日后从无小姐做派。钱镇书在生活 上有多么笨手笨脚.杨绛就有多么干
练能干，她既甘当“灶下婢”也未耽误 治学，由此才有了那广为流传的“最 贤的妻，最才的女”。合肥四姐妹：有爱大家庭“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 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叶圣陶的
这句感叹，或许成了合肥四姐妹声名
的最佳推广语。她们的夫婿确都不凡，
大姐元和结缘昆曲名伶顾传琉.二姐
允和的丈夫是“汉语拼音之父”周有 光，三姐兆和嫁给了大作家沈从文，
四姐充和与著名汉学家傅汉思结为连
理。姐妹们也各有成就，都上了大学，
元和精通昆曲，允和、兆和做过编辑，
充和最突出，以诗词书法昆曲名世。
导演侯孝贤就对张家四姐妹的故事很 感兴趣，动念要搬上银幕，但他也感
慨气质合适的演员难觅。四姐妹出生簪缨世家，父亲张武 龄的祖父张树声，是李鸿章淮军第二/钱踵书、杨绛与女儿钱媛一家的合彭.杨| 绛父母感情很好,她形容父母好像老友，后1 来的杨绛夫妇,也配儈上铉踵书那句\"绝无r 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
人、朋友”
MAR 2019封面故事COVER STORY母亲陆英曾幵展过一场家庭扫盲 能幵始读古典小说了多年后，兆和 小说、唱本差多了”：张武龄个性称不上坚决，却在
运动。张家每个孩子都配了贴身保姆， 决定嫁给沈从文.朱干干表示不赞成， 认为沈从文配不上兆和：他是有点名
气的小说家，但是靠写白话文出名的；
她教所有的保姆识字。其中兆和的保
1912年很有魄力地决定举家从合肥迁 到上海，生活没有以前安逸了，但他
姆朱干干学得最认真，也最聪明。每
天早上给陆英梳头、篦头时，就念上 他小学都没毕业，兆和可是大学生呢。 看中上海的开阔与活力，也竭力让儿 女们避免沾染上封建大家族的陋习。
10到20个方块字。兆和回忆，有天朱
干干还给她与允和一个大惊喜，“好大 条糖醋黄鱼一只有我俩独享”，鱼是
兆和生第一个孩子时，请她到家中帮
忙，特意先把沈从文的书都从书房移 出去了。果然，朱干干依然毒舌，她读
完书架上的巴金和老舍后，点评道这
这一举动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他们
“成长的过程将完全不同于张家其他
她自己买的，酬谢姑娘们教她认字。
到她离家去上寄宿学校时，朱干干已
八房的子弟们”，“拥有的朋友和教育 环境，他们读的书，他们欣赏的音乐
两位的作品只是“稀松平常”，“比旧
和戏剧，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情
感延伸的范围都因此不同”。孩子们印象中，父亲对新鲜事物
很感兴趣，订阅了超过20种不同报纸.
每天一一翻阅；收集各种留声机、放
映机、照相机，一度在办学还是开电
影公司之间摇摆不决：当然他此后毕 生都献给了自己的理想：办一所学校.
让条件优秀的年轻女性能接受广博良
好的教育1921年乐益女中在苏州诞
生，一直办到被战火打断的1937年，
16年间张武龄共花费了 25万银圆，培 养的毕业生不到三百人，有人评价真 是一项奢侈的事业他为学校的发展
倾注心力.曾买下一所花园，就是为
了把那里的梅花移植到学校来。每年
开学时，张家的小孩往往不能确定是
否还会回各自学校上学，因为他们都
明白，乐益的经费优先于他们的学费；
张武龄选聘人才也不问背景，张闻天、
侯绍裘、匡亚明等多名共产党人都先
后在乐益女中任教。1921年的除夕，准备年夜饭是件 大工程，允和回忆，孩子们吵吵闹闹.
跟工人在旁丢骰子、玩骨牌，每盘下 几分钱的注。“爸爸看到我们在玩这
个，很不高兴。凡是赌博，他都讨厌，
一年只赌一次也不行.”张武龄于是跟
女儿们谈了个条件，如果不玩骨牌， 就可以跟老师学唱昆曲.还可以做漂
/ 20世纪30年代，四姐妹与父亲张武龄在苏州九如巷家中合影，左起：充和、元和、张武龄、兆和、 允和。张武龄温和开明，是创办了乐益女中的教育家，引导四姐妹一生都与昆曲结下不解之缘亮衣服。这个小小“交易”影响至深，
四姐妹一生都与昆曲结下了不解之36 |国家人文历更■民Pl新女性的人化解法・缘她们在家组成了自己的剧社，自
编剧本、角色扮演，后来更作为资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1946年张家十姐弟的台影，前排左起：充和' 允和、元和、兆和，后排左起：宁和、宇和、寅和、
宗和、定和、寰和。这个大家庭总是其乐融融、团 结有爱，甚至创办了一本家庭杂志《水》,一同组 稿'投稿、编辑、油印、装订，每冃一期，在亲朋
忠实订户.搬家了不忘打电话告诉允
和，请将《水》邮寄到新地址\"一本杂
志成了家族交流亲情的最好媒介，张
票友登台演出.加入昆曲研习社，不 再羞于在人群中发声；抗战年月，即
家的人与事，风范与家风，如同涓涓
使“头上有飞机在轰炸”.仍“照唱不 误”尤其四妹充和，赴美后到20多所
好友间发行细流源远流长客观地说，民国闺秀们绝大多数
大学表演昆曲，在家中开办“也庐曲 的人生观。张家的儿女甚至创办了一本家庭
出身不凡，成长与家庭背景分不开
不过拨开传奇的浮光，她们回顾人生
社”，唱、吹、教、演，将热爱的昆曲艺 术在西方世界推广。张武龄对儿女的婚恋毫不干涉。
杂志《水》，每月一期，在亲朋好友间
发行。兄弟姐妹一同组稿、投稿、编
道路.难忘的往往是点滴小事，平等、
尊重、关爱、自由，潜移默化中滋养身
“儿女的事情，自有他们主张，与我无 辑、油印、装订，共赏佳文妙句.忙得 不亦乐乎。《水》办了 25期，1937年全 家流离星散，才被迫停刊，1995年，86
心人间的真理其实大多素朴.林语 堂就说，“一个人一生出发时所需要
的.除了健康的身体和灵敏的感觉之
干。”四姐妹后来的婚姻，确是她们自
主选择的结果有人说张武龄太过纵
容子女，让孩子们事事自作主张，也 岁的允和主持了《水》的复刊，她说自 己是“世上最小杂志”的“最老主编” 年轻的儿孙们开始加入其中，刊物订
阅也扩大了，老作家巴金就是《水》的
外，只是一个快乐的孩童时期——充
“挥霍” 了大量家产。张家的孩子们 说，这些说法有一定道理，但如果没
有父亲，他们不能拥有这样宽容豁达满家庭的爱情和美丽的自然环境便够 了：在这条件之下生长起来，没有人
会走错的MAR 2019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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