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落地听无声
作者:丁立梅
黄昏。桐花在教室外静静开着,像顶着一树紫色的小花伞。偶有风吹过,花落下,悄无声息。几个女生,伏在走廊外的栏杆上,目光似乎漫不经心,看天,看地,看桐花。其实,哪里是在看别的,都在看郑如萍。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郑如萍和一帮男生在打羽毛球。夕照的金粉,落她一身。她穿着绿衣裳,系着绿丝巾,是粉绿的一个人。她不停地跳着,叫着,笑着,像朵盛开的绿蘑菇。
美,是公认的美。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大家的目光。女生们假装不屑,却忍不住偷偷端详她,看她的装扮,也静静买了绿丝巾来系。男生们毫不掩饰他们的喜爱,曾有别班男生,结伴到我们教室门口,大叫,郑如萍,郑如萍!郑如萍抬头冲他们笑,眉毛弯弯,嘴唇边,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贱。”女生们稀里糊涂地恨着她,在嘴里悄骂一声。她听到了,转过头来看看,照旧笑着,很不在意的样子。
她却不爱学习。物理课上,她把书竖起来,小圆镜子放在书里面。镜子里晃动着她的脸,一朵水粉的花。也折纸船玩儿。折纸船的纸,都是男生们写给她的情书。她收到的情书,成扎。她一一叠成纸船,保藏了。对追求她的男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常有男生因她打架,她知道了,笑笑,不发一言。
高三时,最终有一个男生,因她打了一架,受伤住院。这事闹得全校沸沸扬扬。她的父母被找了来。当着围观着的众多师生的面,她人高马大的父亲,狠狠掴了她两巴掌,骂她丢人现眼。她仰着头争论:“我没叫他们打!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打架!”她的母亲听了这话,撇了撇薄薄的嘴唇,脸上现出嘲弄之色,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成天装扮得像个妖精似的,招人呢。”
我们听了都有些惊讶,这哪里是一个母亲说的话。有知情的同学小声说:“她不是她的亲妈,是后妈。”
这消息令我们震惊。再看郑如萍,只见她低着头,轻咬着嘴唇,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阳光下,她的眼泪,则晶莹,水晶一样的,晃得人心疼。这是我们第一次望见她哭。却没有人去劝慰她,潜意识里,都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郑如萍被留校察看。班主任把她的位置,调到教室最终排的角落里,与其他同学,隔着两张课桌的距离,一座孤岛似的。她被孤立了。有时,
我们的眼光无意间扫过去,望见她缄默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桐树上,聚集着很多的小麻雀,唧唧喳喳欢叫着,总是很欢乐的样子。天空碧蓝碧蓝的,阳光一泻千里。
季节转过一个秋,转过一个冬,春天来了,满世界的花红柳绿,我们却无暇顾与。高考进入倒计时,我们的头,成天埋在一堆练习题里,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郑如萍有时来上课,有时不来,大家都不在意。
某一天,突然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郑如萍跟一个流浪歌手私奔了。班主任撤掉了郑如萍的课桌,这个消息,得到证明。
我们这才惊觉,真的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郑如萍了。再抬头,教室外的桐花,不知什么时候开过,又落了,满树撑着手掌大的绿叶子,蓬蓬勃勃。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再没有了绿蘑菇似的郑如萍,没有了她飞扬的笑。我们的心,莫名地有些失落。空气很沉闷,在沉闷中,我们迎来了高考。
十来年后,我们这一届天各一方的中学同学,回母校聚会。我们在校内里四处走,找寻当年的踪迹。有老同学在操场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上,找到他当年刻上去的字,刻着的竟是:郑如萍,我喜爱你。我们一齐哄笑了:“呀,没想到,当年则醇厚的你,也爱过郑如萍呀。”笑过后,我们许久地缄默下来。“其实,当年我们都不懂郑如萍,她的青春,很孤独。”一个同学突然说。
我们抬头看天,天空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碧蓝碧蓝的,阳光一泻千里。但究竟不同了,我们的眉梢间,已爬上岁月的皱纹。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有多少的青春,就这样,静静过去了。
我喊爸的那个人,不在了
作者:碣石山那个深秋,爸不断地咳嗽,全家人都以为是感冒,谁也没有在意。况且大哥家正在盖新居,忙得两眼发黑。隔了几天,爸的痰中带了血丝,找村里的医生来打针。几天之后,还是发烧,咳嗽也没好。医生说,去城里看看吧。
一天下班回家,才知道哥和姐夫带着爸去了天津肿瘤医院。姐告知我,爸得了肺癌。记得当时我不敢哭,只是呆呆地立着,恐惊移山倒海一样压迫下来,压迫着心脏,钝钝地疼。我看着姐,她早已满脸都是泪水。
我在爸做手术的前一天赶到天津。爸手术后被推到监护室。他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肤蜡黄,身体上插了很多的管子。看着爸虚弱地躺在白色的床单里,像个无辜而无助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让护士把爸翻到另一边,看他的伤口。
这时,我才看到,刀口从右前胸始终划到后背。我忍不住泪水,替爸喊疼。可怜的爸,看着他在难过的海洋中挣扎,像个溺水的人,我却无能为力。
我不懂厄运因何驾临 我家,恶魔偏偏选中爸。他才智而健康,在村里享有很好的名声。早年做生产队长,承包到户之后,领先在村里造了一艘不大的船打鱼。靠着他的聪慧,我们家很快就富了起来。爸总在每年快过春节时,提了酒和肉去给大队部看院子的孤寡老头送钱。爸60岁的时候,买了一辆一万多块钱的摩托车,骑着它去港口收海货。村里村外,甚至城里做生意的年轻人都知道爸,乐于和他合做生意。爸从来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本领,带着他们建立海产品批发基地。我们都不信任,这样的爸会被病魔击倒。
早晨,我推着爸站在病房的窗前,看天津灰蒙蒙的太阳。爸很宁静,眼睛凝视着朝阳,许久许久都不收回视线。他愁闷得像个诗人,伤感充溢在他残缺的胸腔内。我握着他的手说,过段时间,咱们就能回家了,咱家的太阳比这里的清亮。爸说,不知道还能看多少次日出,掰着手指头能数过来了。听完爸的话,心里泛酸,泪水就收不住往外冲。
那天正好是十五,夜里月亮又圆又大,我站在医院的大院里,双手合十,抬头看着月亮,我对月亮说:天上的神灵,我情愿减去5年的寿命给爸,求你让他多留在这个尘世一段时间陪伴我们。
日子一每天地过去。
春暖花开了,小院中白的梨花、粉的桃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爸却没有心情去看一眼。因为难过在熬煎着他。右胸的癌细胞扩散成一个鼓包,突出出来了。这一切似乎就注定了,上帝确定要收回父亲的生命,不行忤逆与违反。假如不能帮他延长生命,不能代替他的难过,能够做到的,也只有让他舒适一些。
始终不信任有鬼神存在,爸病了之后,我宁愿自己信任。敬重全部的人,谦卑而敬重,希望通过敬人得到恕己,痴想能感动神灵。每次去医院买药,都要绕道行驶,去南城外果酒厂旁边的一个小教堂。看着高高竖起的十字架,祈祷爸的病能出现奇迹。
爸的身旁放着妈的老式手表。难过来临,他咬着嘴唇,眉峰蹙起,右手捂着肺部的位置,一会儿侧躺,再翻过来。不到一分钟,坐起来,把双腿盘在下面,前倾,膝盖支撑起整个上半身,左右摇摆。我感觉到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然后长长地吸一口气,伴随着瓮声的呻吟。即便如此难过不堪,他也不曾遗忘去看一下时间。尽管他特别清晰自己的时间是有限的,每一分每一秒地消逝,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地昂贵与奢侈。
爸难得有个不难过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于他和我们来说,简直犹如过节。这是全家最愉快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去外面晒暖。我和爸特殊喜爱中午。太阳一副吃饱喝足的状态,毫不吝啬地把阳光释放出来,暖意融融而不急躁。在足够的阳光下,这是个尘埃遍布的世界。万物都在以自己的状态生存。爸用一句文学语言,说出他的感受。然后眯着眼睛坐在墙根,不再说话。我凝视着爸惊奇的表情,觉得他很孤寂,慌张给他按摩、揉腿,想打破这句话凝固的空气。爸对我说:“别忙了,歇会儿吧!依着我还有个头儿。”心头的刺,猛地跳出来,一下下地扎。我知道为爸做这些小事是有终点儿的,不知道哪一天,为他做些什么的权利也不再属于我。
而那一天真的来了。
那是一个美妙的下午:节日的余温还在,孩子、老人、男人、女人、恋爱的情侣在阳光里欢乐、歌颂、说着缠绵的情话。院子里嫩绿的黄瓜顶着小黄花往上生长;还有开白花的瓠子纯情而优雅;看起来甜蜜华蜜的西红柿;疯狂的蔷薇爬满了墙,一朵花对着另一朵花讲它的幻想……这是一个有颜色、温度、光亮、声音、气息的世界。
而我的父亲离开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我的眼睛看不到他的去路,我以怎样的方式和怎样的暖和,他才不会在黑暗中感到孤寂与寒冷?在他生病的日子,我甚至没有志气和他坦诚地交谈,问问他是否胆怯 死亡。无法想象他一个人,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那些日子里,如何抗拒恐惊,遏制那种即将消逝在这个世界的想象。我后来想,假如引导他说出来,和他一起坦然面对,比只字不提一个“死”字,要好。
一天前,虽然爸不能说话,但他活着,我兴奋。仅仅一个瞬间,他温热的身体就没有了温度,我还能摸摸他的脸,也能得到些许的满足。今夜之后呢?这个真实存在过的躯体就不在了?难过又一次攻击了我,我无法让自己宁静地跪在爸的灵前。想跑出去,跑到很远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放声大哭,哭它个天旋地转,昏天黑地。
哀乐响起,殡仪馆的车来了。车开动,房屋树木后退,缓缓驶出村庄。马路两边是翠绿的庄稼。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闪过,爸路过多数次,但今日是最终一次了。村庄啊,请你记住,有一个人来过,他又走了。我恳求司机把车开慢点儿。
他们把爸抬下来,去那个大厅。又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地捅了我一下。我惶恐,心焦。这一次,爸进去后就不会出来了。这个在世上行走了65年的人就彻底不在了。我用劲喊:把我爸留下,
不要啊。可怜可怜我吧。我不想没有爸,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可是没有人听我的哭喊,他们丝毫没有迟疑。有人舍命地抱住我,紧紧抱着,我无法呼吸,难过窒息着我。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是黑色的,那些人的叫喊在耳边消淡下去。
一会儿,大哥抱了爸的骨灰出来。下车之后,我接过来抱着,骨灰还在烫热。我把爸贴在心口,和他说话:我们回家了,爸。再走一次尘世的路。这一次,我抱你。
妈妈的时辰表
作者:优 游
“生了孩子后,感觉很美吧”老有人这样问她,一起先,她也抬头挺胸:嗯,好玩儿极了!可日子长了,她笑不起来了,谁说当妈妈是最华蜜的啊?
她起先怀念一年多前的时间。那时,她是个了无牵挂的都市女白领,夫妻俩都在外企工作,家庭月收入一万多元。日子过得充裕,每月能净攒8000元。尝试过买最好牌子的化妆品和包包;尝试过出国旅游;还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折腾完了体验过了,空虚的感觉还在,她就跟老公说:“得,养孩子吧。”
“那你得掂量清晰了,至少得花50万元。幼儿园赞助费,中小学择校费,出国留学……”老公掰着指头一一数来。
“行了行了。咱俩都年轻,工资只会往上走,一年攒8万元问题不大,50万元,几年就搞定。比咱穷的人都有家有口的,咱俩还养不活一个娃?”她的妈妈也自告奋勇,要来北京带外孙。
刚出产假,她就忙着打 联系客户,竞争这么激烈,客户跑掉了怎么办?可不知怎的,效率竟比以前低了很多,似乎什么事都没干,就到深夜了。怎么回事一天,无意中拿起月子中的记录本,她大吃一惊:
1∶00~5∶00哄宝宝睡觉;5∶00母乳;9∶00~12∶00出去晒太阳;17∶00宝宝喝粥;20∶30给宝宝洗澡;21∶00配方奶。
天啊!原来时间都安排在这些婆婆妈妈、屎屎尿尿上面,真不值得!可当她把想法一说,以前千依百顺的老公,竟激烈地嚷嚷起来:“你这亲妈,连后妈都不如!”
一句话,把她的眼泪勾了出来!后妈会为孩子疼得死去活来吗会为他的将来舍命工作吗
错在哪儿了她想不明白。 一天,望见她在电脑前发呆,妈妈走了过来:“忙啥呢?”
“在定时辰表,太惊慌了。”说到这儿,她突然心念一动,问妈妈:“从小到大,我看您都不慌不忙的样子,您是怎么做到的呀?” “有啥子可忙的哟?”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在她的一再要求下,老人用围裙擦擦沾着水珠的手,接过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份古老的时辰表:
23岁7月,生下囡囡。8月,背着囡囡下地,田里忙;24~27岁,把囡囡放田埂上。一边插秧忙,一边唱山里的歌;27~37岁,给囡囡洗衣服、做饭、扎小辫;37~50岁,给囡囡洗衣服、做饭、整理屋子;55岁到现在,给囡囡带小囡囡……
看到这里,她的眼睛潮湿了。
以前,她以为,做一个母亲,赚钱供宝宝花销就够了,所以,她满不在乎地舍命工作,很心安。
可妈妈的时辰表,让她懂得了:所谓母爱,就是照看、陪伴、关爱孩子。一味着眼于将来给他更好的成长条件,舍命挣钱却错过孩子成长的关键期,是多么不合时宜。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妈妈的陪伴。
(黄如玉摘自《婚姻与家庭》 2008年2月下半月刊)
一路逃不掉你
作者:安 宁
那时他与母亲,尽管并不相爱,但在平淡琐碎的生活里,还是有些许的光明。这样的光亮,犹如阳台上许久没有打理的一盆花,在晦暗里,悄无声息地开着小朵小朵纯白的花儿,你于劳碌之中,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会觉得心内高兴。
我记得冬日里我步行回家,每每快到家时,最期盼的,便是看到他站在当街的路口,等我飞奔过去。同行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则哭哭啼啼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用力地握着,牵回家去。
这样冬日的一抹橘黄色的温情,被我记忆的长镜头探伸过去,定格在岁月颗粒质感的胶片上。之后他与母亲争吵不断,在离婚的路上,不再能顾与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渐与我疏离的微凉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地将他遗忘。
那一年他买了摩托,准备周末的时候,去我读书的县城拉散客赚钱。彼时我住校,恰好车站就在学校旁边,所以每到下课,我隔墙听见马路上穿梭而过的摩托,常常就出神。
他极少在我与母亲面前,提起在县城所受的种种委屈。母亲与他一样脾气急躁,并不怎么关切他在外奔波的辛苦,只一味埋怨他挣钱太少,连买一件美丽衣裙的钱都没有。他每次听到,都要生气地摔东西发泄,甚至连我,都不再避讳。
有一次,他正与母亲争吵,我周末放学回家,一推门,一个杯子擦着我的额头,在身后的门上碎裂开来。我与他,彼此凝视着,足足有5分钟,没有一句话。他双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
么,但我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抖一抖落在脖颈中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在抽屉中,无意中翻看到了那张无情的纸。他在上面写着,等到一年后我考入高校,他们将协议离婚,我将跟随着母亲生活,他除了供我读高校的费用,还会给我和母亲每月的生活费,直到我高校毕业后可以挣钱养活母亲。
我当着他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而后我冷冷地告知他,我不用他养活。
他第一次过来拉住我,说,丫头,别这样…… 我不等他说完,便将那双有些生疏的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甩开去,头也不回地,拎起书包,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
我在学校里,住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去找母亲讨钱。母亲劈头撂下一句:“找那个要甩掉我们独自过的男人要去!”我一扭头,说,用不着你们任何人!
我很快地找一个小混混,借了一笔钱,而后准备远远地离开这个小城。我不知道火车能够载我去哪个城市,但我却清晰,火车驶得越长,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越远,远到我可以将他赐予我的一切,都遗忘。
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在邻城下了火车。生疏的环境,与离家的欢欣,让我有短暂的簇新,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被人盯视的恐慌与担忧。我随意租了一个地下的旅馆,买了一大堆零食,而后缩在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翻一本书。
我捧着书,很快地在冷硬的床上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是天亮,翻一下身,觉得昏沉沉的,摸一下头,很烫,这才知道是感冒了。挣扎着起身去前台要一杯热水,服务员给我倒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你是邻城中学里过来的学生吧?我毫无防备地点一下头,她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便又低头,去忙别的。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打开来,他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要逃开,却被他一把抱住。我踢他捶他,甚至想要像一只小狗一样地咬他,可他却像儿时在风雪中等我扑过来那样,丝毫不动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提起他如何骑着摩托,顺着火车的方向,追逐着我,又如何找遍了邻城的每一个旅馆。
我始终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特别地热情,路边的木槿与连翘,也孜孜不倦地盛放着。我在他刻意营造的华蜜中,有些恍惚,似乎,我真的可以凭借这一次的出走,赢取我想要的将来。
可是我却遗忘了,春天会很快地过去,那些
怒放的花朵,也总有一天,会逆着春天的方向,枯萎凋零。
我在他许诺的美妙将来里,宁静地读书。他在那一年中,像全部尽职尽责的父亲一样,在周末骑着摩托,载我回家改善生活。摩托开过的声音,在我听来,不再那样地刺耳,而是渐渐如一首曲子,我隔着校内高高的墙,听见了,觉得有一股暖流,漫溢过我的心田。
一年之后,我拿到了省城一所高校的录用通知书,并同时得到了他们离婚的消息。我照旧记得他将这个消息告知我的时候,扭身过去,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最终没有能够阻拦住他要离去的脚步。而他,也没有能够阻拦住我拒绝再与他见面的执拗。那一个暑假,他在县城租了房子,舍命地打工赚钱,为我挣开学的学费。
我照旧记得那个初秋的午后,我即将踏上去省城的火车,提了大大的行李包,在候车室里坐着,他突然就朝我走了过来,而后将一沓钱塞进我的书包。我等他开口,他却惊慌地转身便要离开。然后便有一群人,气概汹汹地赶过来,一边高喊着:别让他跑掉!一边朝他围拢过来。
那些人,用劲地踢他,骂他,说他这一个月,一次次厚着脸皮,违反行规,抢别人的活干。而他,则无声无息地抱着头,任由他们打骂,始终到警察赶过来,将那些人带走。
我在人群的凝视之下,径直地朝他走过去,而后,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将他紧紧地抱住。他手足无措地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丫头,爸没事,爸只是想多挣钱供你读书,爸……
我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像母亲嘴里埋怨的世上最无用的那个男人,又像很多年前的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说,我要让你,做我一辈子最暖和的手套。
母亲和那口老掉的井
作者:谢 云入夏后,一个多月时间,持续艳阳,持续高温,滴雨未落。母亲从老家来信,说“天干得很”,包谷蔫了,树叶萎了,村前那条河,断流了,连屋后那口井,也快没水了。
那井,就在我家屋后,这些年来,始终被我深情眷念着,澄澈、甘洌、幽深,仿佛将恒久长流。我渐渐觉察,自己的很多作为,似乎都与那井有关。而现在,它尽然就这样老了。
那一天,接到母亲来信的那一天,得知那口井老了的那一天,它的形容、情调、场景,竟又一次在记忆里清晰。那清冽的水,素色的青石板,紧挨着的穷人的家,屋顶上袅袅升起的一柱柱炊
烟……我跟着那气息走了回去。在薄暮中,在柴烟充满的一天结束时。
井水没了,那口老井,或许真是老了。就像一丝涓细的泉流被堵塞,被淤埋,我突然想不起下面该有什么内容。我只是莫名地想到母亲,在乡下奔波操劳的母亲。然而,父亲上次来我这里时说过:“你母亲这两年,又老了一大截,头发也白了很多。”
记忆中,母亲是有过一头茂密的长发的。乌黑,松软,油亮,光滑。那是她的傲慢,是她在乡村里的旗帜。母亲喜爱它们,疼惜它们。即使最困难的年头,她也把它们梳洗得一丝不苟,呵护得无微不至。我始终记得,小时候,再忙的季节,从田地里,或山坡上归来,洗脸或洗手后,母亲总要抚点水在头上,然后仔细梳理,到一丝不乱了,再将它们细心编成两条粗大的辫子。
劳作或奔跑,它们就在母亲肩上,在田边或地埂,在蜿蜒的村道上,一晃一晃地荡着秋千,像极了母亲当年的身影:活泼,轻快,欢跳。
后来,父亲曾不止一次对我们说,你母亲每次洗头,都是蹲在井边,用一大盆水,将头发漂着,用皂角荚浸润。这让我总禁不住想象,在那些岁月里,这该是怎样一种风景:黑发披垂下来,该是多么闪亮的瀑布,而当它们飘扬,也该是微风柔柔拂过湖面的感觉吧。苦难的岁月,艰辛的生活,把母亲磨砺得则粗糙,泼辣,强悍,唯有那一头黑黑的秀发,似乎远离了生活的困厄和挫顿,一如既往地,在乡村里柔顺着、漂流着。
然而,自几个妹妹依次出世后,母亲就不再蓄发了。她剪了便于梳洗的短发。早晨起来,只需用手蘸水,略微抿抿,再蓬松零乱,也变得顺溜了。贫困,劳累,鸡鸭猪狗的忙乱,养儿育女的烦杂,使她早早告辞了年轻和爱美的心境。像她的头发一样,母亲提前进入了枯涩的中年—而那时,母亲还不到30岁。
现在想来,母亲那时实在太操劳了。从我知事起,家里家外,大烦小事,都得靠她奔波,操持。父亲始终体弱多病,几乎是母亲一个人,撑持着我们的家,撑持着那方遮风避雨的天空。她的一生,始终在为我们操劳、操劳。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她像母鸡一样,护卫着她的鸡崽。孩子长大后,却鸟儿一样飞走了,只有节假日才能回家看看。而母亲,仍像一只窝旁守候的老鸟。她牵挂的心,始终那样悬着,被我们牵扯着,放不下来。
儿子出世后,我常常在想,母亲原委是什么?想不出明确的答案。我只知道,那个在下雨的黄昏,在路的终点,满眼焦灼,静等迟归孩子的人,是母亲;那个把吩咐缝进鞋垫,把牵挂装进行囊,把全部慈祥写在心底的人,是母亲;那个在孩子面前不流泪,在困难面前不低头,为孩子辛苦奔忙,毫无怨言的人,就是母亲—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最宏大而最平凡的女人,那就是母亲。而在我懂得爱人的时候,我最爱的人,便是母亲。在我仅有的文字里,写得最多,最富感情的,也便是母亲。我在远离她的地方,通过文字诉说,感叹,但母亲只是静默奔忙,像深井一样缄默。
自读高校后,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就一年比一年少,离家时,走得也一年比一年仓促。间或回家,母亲总是特别兴奋,不知疲乏地在菜园、井边和灶台上忙活,为我们做饭,给我们炒菜。在母亲,或许这就是最欢乐、华蜜的事。记得前年春节,早早写信回家,告知了母亲行期,却没料到,接连不断线的事情跟在脚边,弄得我一时半时动不了身。待好不简单做完事,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预约时间一周以后。刚进村口,就有乡邻告知我,你妈每天到街上等你们,把垭口都望矮了。未能如期而归,母亲该是如何焦急,这我能够想象。但当我带着风尘和一脸歉意,出现在母亲面前,她却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我全部的歉意,凝为泪滴落下来。
也就是那时,猛然望见母亲头发中间,凛然生出一撮撮白发,像春天黛青的远山阴影里的一抹抹残雪。这不经意的发觉,在我心里,不啻一次猛烈的山崩或海啸。
近年来,母亲常说,她眼涩了,手钝了,缝东西时,穿针都很困难了。而我记得,母亲的手脚,曾是全村里最快的,母亲的针线活,是全村最精彩的。无论她缝制的衣服,还是衣服上打的补丁,都会惹得别人夸赞。小时候,每年春节前,母亲都要给我们几姊妹做鞋。那时,她的眼睛光明如镜,她纳的鞋底,针脚又细又密,鞋帮和鞋底,都有好看的花纹。可是现在,她却连穿针引线,都感到困难了。
“原来想给孙娃做两双鞋的,眼睛看不清了。”母亲声音里,有些无奈和惶。
我听了,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直想哭。为母亲的苍老,也为自己的马虎。虽然我早知道,南来北往人自老,白发取代青丝,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抗拒。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始终忽视了母亲的改变。每次想到她,出现眼前的,总是年少时看到她的样子:精神,精明,能干。数十年如一日,母亲始终辛苦奔波,承忍,始终为我们供应着温温煦关爱。那样的自然而然,让我们以为,她会始终如此。让我们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她会一年比一年老;她的皱纹,会一年比一年密;她的头发,会一年比一年白。或许,我是真的太
大意了。连七岁的儿子都知道,世界上一去不复返的东西是时间,我怎么就没在意呢?
就像那口缄默在屋后的井。那井水,始终则澄澈,纯净,始终则源源不断,让我们从没想到,它也会有枯衰的一天,也会有再不能让我们汲饮的一天。
记得,读过台湾诗人琼虹的一首诗,叫《妈妈》:“当我相识你,我十岁/你三十五。你是团团脸的妈妈/你的爱是满满的一盆洗澡水/暖暖的,几乎把我漂起来……等我把病治好/我三十五/你刚好六十/又看到你,团团脸的妈妈/似乎一世,只是两照面/你在一端给/我在一端取/这回你是泉流,我是池塘/你是落泪的泉流/我是幽静的池塘。”
或者,对我们而言,母亲就是那不停地供我们汲饮、滋润着我们心田的一眼井。
(许晓红摘自《四川文学》 2008年第10期)
高考记叙文范文精选2
你是我们的孩子
作者:叶 子
我从襁褓中的婴孩蜕变成一朵美丽的花,而数年如一日娇惯我、疼惜我的外公,却经不住岁月的蹉跎,渐渐失去力气,丢失记忆,成为一个须要人照看的孩子。
1
外婆去世后,外公病了。他的精神时好时坏,总黏住妈妈一个人。
快放暑假时,妈妈很焦虑。公司支配她去北京学习,她丢不下外公。我早就对她有看法,觉得是她惯坏了外公。
爸爸常年出差,妈妈独自包揽外公的大小事务。一年时间,我就在她的头发里发觉好多根白发。我劝她丢开手,她忍不住落泪:“你外公现在就是个孩子,他须要我。”
我告知妈妈,外公把自己封闭在只有他和女儿的世界里。虽然他感觉很平安,但对他的复原并无好处。“他须要面对现实,主动地做康复运动。他应当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关切他,只有承受外面的世界,他才不会孤寂。”我抱住妈妈说,“我清晰外公现在是须要呵护的孩子,可他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妈妈,我一样爱他,给我机会吧。”
我推外公去机场送妈妈。妈妈强忍眼泪,反复交代外公的衣食住行。我很轻松地笑,让她放心。外公起初有些懵懂,望见妈妈渐渐走远,并朝他挥手才醒悟。他大声叫喊妈妈的乳名,想转动轮椅追过去。妈妈限制不住,求助地望着我。“走吧,我会好好照看他的。”我锁住轮椅。 “坏蛋,坏蛋。”外公最终明白是我分开他们父女,舍命地扑打我。
众人围拢过来,纷纷向我们投来关切的目光。我蹲在外公膝前,对大家说:“我外公以前是教授,会唱歌剧,喜爱养花,今年暑假他要和我一起生活。”
外公敲打我的手突然失去力度,怔怔地看着我,听我说话。瞬间,我心里透出亮光,他缠了妈妈一年,从不愿让我接近他。我始终以为他糊涂了,原来他的意识还是醒悟的。
我请了男护工,晚上帮外公洗澡。他干干净净地出来时,我递给他一对拐杖。
“我的轮椅呢?”他急了。我说在家里必需拄拐杖,因为他还有行走实力。外公一听猛地推开护工,有意倒在地上。
我送走护工,去卧房抱毯子。外公还躺在地板上,不停留地喊着妈妈的乳名,骂着我。我看他双腿伸展,蹬动很有力气。“你假如不情愿拄拐杖,今晚就在地板上睡觉。”我放下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正在这时, 响了,是妈妈。外公一听我叫妈妈,更加来劲:“法西斯,坏蛋。还我轮椅,还我轮椅。”妈妈听见外公的喊叫,一个劲儿地追问缘由。
我有意提高声音:“外公以前总说要做百龄老人,可离他的目标还有30年。妈,你情愿外公就这样颓废下去”
妈低声央告,说外公如今只是一碗热饭的要求,别折腾他。我偷眼看外公,他渐渐宁静下来,在偷听我和妈妈的 ,不由得鼻子一酸。
“妈,外公始终是我心里的英雄,我不会让我的英雄倒下去。外婆不在了,还有你,还有我。我知道外公很想去给外婆上坟,但外婆确定不愿望见一个委靡不振的糟老头子。我们要帮助外公康复,莫非你对自己的爸爸没有信念?”
这时,我望见外公,静静地在用双手支地,试图起来。可他在轮椅上坐的时间太久,力气一下子复原不了,又趴在地上。
2
一星期后。
我关掉空调,打开全部的窗户。我要外公在客厅练习拄拐杖走路。
“太热,太热。”他嚷嚷。我说就是让他出汗,总吹空调对身体不好。黄昏的风吹动阳台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
外公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我面无表情,择着芹菜。“我不吃饺子,可不行以不走路”他用商议的口气摸索地问我。我摇头,再摇头。
“摔倒了怎么办”他转移话题。“你假如自己起不来,我可以扶你。”“摔死了呢”他气鼓鼓地接着问。
我起身去厨房和面,对他说:“你要是不怕外婆骂你没出息,你可以不珍惜自己。”身后,传来外公有意拿拐杖敲击地板的巨响。我回头一笑,“没关系,咱家是一楼,再用点力气,等会儿多吃碗饺子。”
透过虚掩的厨房门,我偷偷地看客厅里的外公。
只见外公坐在轮椅里发一阵子呆,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按住轮椅,试图站起来。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生怕他摔跤。外公把脚稳稳地放好,晃晃拐杖,确定没问题后,离开了轮椅。
他艰难地向前伸出一只脚,站定,另一只脚在地上拖过去。一步,两步,竟朝着厨房走来。外公靠住墙壁,用拐杖推开门,“饺子皮别太硬,不好消化。”我忍住笑,低头搅拌着。他用拐杖咚咚地敲门:“跟你说话呢!”
我有意猛地抬头,大叫:“外公,你会走路了!”他仰起脸,得意忘形。“外公,别累着。”我讨好地说。“看不起我,不搭理你。”他说着扭转方向,一点点挪向阳台。我不由得在身后抱住他:“外公,一切都会好的。你记住,你是彩彩的英雄。”
每天下午,我都要陪外公在家练习走路。他走得很吃力,又没开空调,一会儿工夫就大汗淋漓。等护工上门给外公洗澡,他就喋喋不休地讲解并描述自己的进步。“我走了两个钟头,喝掉三杯水。这些天,我感觉浑身有劲了。”
护工也很兴奋,帮他洗头洗澡,换上新衣服。我在客厅的角落搁置一块大镜子,让外公自己在镜子前端详。他一会儿夸自己气色好,一会儿说拄着拐杖出去丢人。
我问絮絮叨叨的外公:“你还能想起很早以前的事吗”他停顿半晌,“我以前似乎是教授,还喜爱养花。”我很兴奋,外公的体力和精力都在渐渐复原。
大清早,我推外公去花卉市场。他问:“彩彩,我喜爱什么花”我说他自己都记不清晰,我当然更不知道。“不过我妈说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和花有关系。”
他不再说话,皱眉头苦思冥想。到了市场,我们挨着转,看得纷繁芜杂。望见一盆韦陀,外公突然叫:“彩彩,我要买它。”我问他花名,他说不出来。卖花的人讲,这盆韦陀今晚就会开花。
夏夜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凉爽迷人。客厅的桌上,枝叶翠绿的韦陀静静地闪着幽光。我和外公并排坐在沙发里,盯着花盆。夜已近半。外公毫无倦意,时常拍拍我的手背,“彩彩,这情景好熟识。我似乎想起点什么,不过说不大清晰。”我清晰地感受到外公的困惑和激烈,只是握住他的手,静默地等待着。
最终,月色里,韦陀的花筒渐渐翘起,绛紫色的外衣缓缓打开,多数花瓣组成的大花就那样突然开放了。一瞬间雪白如雪,花瓣和花蕊都在轻轻地抖动。
外公被震撼了,他双手颤抖身体摇摆,高兴地大喊大叫:“彩彩,我想起来了,你诞生从医院回家那天,晚上我抱你在阳台上看月亮,韦陀就是这样开花的。是的是的,彩彩,你知道外公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3
我伸手,轻轻地摩挲着明丽动人的花瓣。我当然知道在很久前,我敬爱的外公抱着刚诞生的我看月亮,激烈地朗诵唐诗宋词。然后,阳台上的韦陀就这样开花了。外公欣喜若狂,一会儿高高举起我,一会儿又亲吻我的脸。最终,给我起名叫彩彩。他说要我一生,都漂美丽亮。
光阴荏苒。
我从襁褓中的婴孩蜕变成一朵美丽的花,中间用了20年的时间。而数年如一日娇惯我、疼惜我的外公,却经不住岁月的蹉跎,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渐渐失去力气,丢失记忆,成为一个须要人照看的孩子。
从外公生病思维渐渐糊涂起先,我就始终在想着如何帮助他,让他振作起来,帮他打通记忆的闸门。可妈妈不愿协作,总说外公是个孩子,只是一碗热饭的需求。
我不同意。因为我清晰我和他,有今生没来世,这辈子,我必需为他做完该做的一切。有时,爱,就是这样残忍,铁了心肠,眼睁睁看着他,蹒跚学步。但只要他这样做了,他就能重新发觉自己的世界有多么美妙,有多少希望。
外公最终彻底醒悟,他哭了。“彩彩,我清晰你外婆是真的离开了我。彩彩,我想她……”
我替他擦拭眼泪,告知他,等他好起来就去给外婆上坟。三人同行,我,妈妈,还有我敬爱的外公。
“不要怪我逼你学走路,多吃饭,多喝水。外公,我想你再举起我,高高地,能摸到月亮。”外公破涕为笑,靠着我的肩膀华蜜地叹气。
“彩彩,每天能看你漂美丽亮地出门,平平安安地回家,外公很满足。”
幽静的月光下,韦陀的花冠缓缓闭合,花瓣一片片凋谢。
韦陀,就是昙花。
我和外公的手,最终紧紧扣住。我们都清晰了,人世间的爱,真的很短。但外公不再凄惘,“彩彩,花谢了还会再开。不过你要记得,有一天外公不在了,你要照看好你妈妈。”
我拥抱外公,热泪忽然肆意流淌。
(李萍摘自《人生与伴侣》 2008年10月下半月刊)
守 候
作者:风为裳
经过数十天的不懈努力,系列电缆偷盗案确认与他有关。警察们得到线报,他的妻子即将临产,他很有可能会出现在产房。
李队长带着小吴大刘提前守在产房门前,果真,失踪了很多日子的他风尘仆仆地赶来。警察们都很兴奋,想扑上去抓住他,然后就可以像拉住萝卜缨牵出大萝卜一样把偷电缆线的团伙一网打尽。案子结束后,李队长要给老伴儿补过个结婚纪念日,结婚整整30年了,老伴儿跟着他吃苦受累还担着心,每说起这些,铁汉似的李队长眼圈儿都泛红;小吴要跟女挚友约个会,再不见个面,离散伙就不远了。这都是小吴处的第五个女挚友了,再不成,小吴就成剩男了;大刘要给孩子开家长会,孩子说都快小学毕业了,他们班主任都不知道老爸长得是方是圆,还以为他是单亲家庭呢!大刘说,上升到这个高度了,怎么也得见老师一面。
可是,在行动的前一刻,大家发觉医生正面色肃穆地跟他说些什么,他在单子上签字,接下来是医生护士惊慌地进了手术室。他颓然蹲在地上,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大家面面相觑。李队长静静走出去,给小吴大刘发了条短信:我在产房门外等过孩子诞生,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咱们再等等……
看了短信,大刘咧嘴笑了笑,他也有过这种经验。小吴撅了撅嘴,不抓,万一煮熟的鸭子飞了咋办?但吩咐就是吩咐,还是守着吧!
3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个子不高,穿着也很平常,不过是个一般男人。假如不是犯了罪,这该是个既惊慌又华蜜的时刻吧!
从医院里打听到他的爱人是高龄产妇,心脏也不太好,很危急。
从早上8点始终等到下午4点,他在产房门外走来走去,间或长长地叹口气,一刻也没有离开。同样守在医院里的还有躲在暗处的李队、小吴和大刘。他们饥肠辘辘,很多天夜里蹲守,人困马乏,假如能吃一顿热乎饭菜,再美美地睡上一觉该有多好。
但是,大家只能守候在产房门前。 下午4点,产房里哇地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男人快步走到产房门口,搓着手,脸上却是笑意。
小护士出来,高声说:是个男孩。只是你爱人还处在危急期,你要好好照看!
小吴的心咯噔了一下:是啊,整个生产过程,怎么不见他的任何亲属呢?假如抓了他,那产妇和孩子怎么办?
没方法,谁也不能让一个刚刚临盆还没脱离危急的产妇亲眼目睹丈夫被抓的惨剧。假如那对母子出了意外,李队说,我们会自责一辈子的。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都守了则多天了,不在乎多这一两天。
李队跟小吴大刘碰了一下头,安排了一下任务,两个人盯着,一个人去吃饭,休息。3个人轮换着。
这一守就是6天。
每天,他熬了鸡汤喂她喝,抱着孩子傻傻地笑,甚至整夜整夜守在妻子孩子的床前。他跟最合格的丈夫最慈祥的父亲没两样。只是,他犯了法。
那一天,小吴吓坏了。他去菜市场买菜,到了菜市场,他三转两转就不见了。小吴马上慌了神,假如发觉了警察正在跟踪他,他逃跑或者出了意外,案子又没了线索,怎么对上级交代呢?更重要的是产妇和那个刚刚驾临 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谁来照看呢?还有产妇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那一瞬间,李队甚至对这几天按兵不动有了怀疑。这么辛苦,真的会有好结果吗?他会知道他们的苦心吗?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他在一个角落里买鸡蛋。他闪身出现在李队和小吴的视线里时,两位警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6天后,他爱人的老妈赶了过来。她也度过了危急期。是收网的时候了。
他走出医院的大门,警察们出现在他面前,亮出了逮捕证。
他很缄默,绝口不交代同伙的状况。李队长把这些天跟踪他的事儿讲给他听。他起身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一个多月后,他爱人才得知真相。
那6天,他守候的是病危的爱人和刚刚来到人世的孩子,李队小吴和大刘守候的是法律之外的人间温情。
这温情比惩处更能直抵人心。
你是我心底最完备的缺陷
作者:安 宁
在一个公园里,我遇到了他们。
男人长得很丑。五官像是被某个孩子顺手画成的,连修葺都无处下手。而左边的脸颊,还有一道难看的烧伤疤痕。站起来去丢垃圾的时候,右腿还稍微地瘸着,从侧面看过去,矮小瘦弱的他,犹如一株养分不良的灌木,长在树木葱郁的林中,既看不到头顶的蓝天,也无法深深地,抵达泥土最丰厚的一层;而路人呢,则每每都用镰刀或者拐杖,毫不留情地,将他奋力地拨开或者砍掉。
而她,则是个盲人,每走一步,都须要他的搀扶,除了用耳听着游人在喷泉前兴奋的尖叫,用鼻嗅着四周的花香,这个公园于她,似乎有些多余。她既不能观赏似锦的繁花,也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打着美丽的花伞,怡然自得地在园中漫步。她所能做的,只是倚靠在他的身边,晒晒太阳,听听鸟叫。
几乎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会一脸怜悯地看看这一对特殊的夫妇。投向男人的眼光,大多是匆忙中带着点不屑与傲岸,似乎他就是面镜子,不仅可以照出路人的荣耀,亦可反射出他的丑陋与卑微。投向女人的视线里,则基本是怜悯,想她眼盲本已不幸,此生还要与这样一个被社会视作边缘的男人一起度过。甚至,更为可怜的是,别人丢给他的白眼和嘲弄,她从来都看不见。
她明显是渴了,听到叫卖雪糕的,便笑着朝向他,像一个嘴馋任性的小女孩,让他去买。他不知说了句什么,竟是让她咯咯笑着轻轻捶了他一拳。不管他说了什么,在路人的眼里,那一刻的她,犹如一朵娇羞的莲花,嗔怒里满含着妩媚的温顺。
他朝卖雪糕的摊位走去,她则侧耳倾听着他的脚步声,又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摊位前聚了很多的人,他耐性又焦虑地站在人群的外面,一边瞅着冰柜里飞速少下去的雪糕,一边回头看着不远处宁静坐等着的她。人们就像在看一个天外飞来的外星人。更多的人,自动地闪开来,不是为他让道,而是不想与他站得太近。
他就这样在别人淡漠又锋利的视线覆盖里,掏出两元钱,放在柜上,转身挤出了人群。
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走近女人,变得愈发地柔软起来。等到坐下来,替女人剥开雪糕外面的包装时,他的眉眼里又重现从前松软清亮的底色。那支雪糕,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许久,始终吃到阳光薄薄地洒落下来,轻纱一样,将他们环拥住。等我再一次经过他们身边时,他正牵着她的手,朝一个水池旁走去。在那里,他很仔细地扶她蹲下身去,而后为她洗着手上残留的雪糕的汁液。那一刻,他们相互倚靠着,水中的倒影,晃动着,犹如一池盛不住的华蜜。 爷爷,让桐桐再帮你卷支烟吧
作者:风为裳
1.
爷爷是在我的婚礼前三天走的。那天,我还在婚纱店试婚纱, 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姑姑泣不成声:桐桐,爷爷……爷爷不行了!
每个路口都在堵车,我和晨阳给爷爷买了中华烟,我的眼泪像拧开了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那条走过多数次的路这次仿佛恒久也走不完。到了巷口,我恍惚了一下,巷口空空荡荡,而每次我回来,爷爷总是在这里站着,不管是几时,爷爷都要等在这,用目光把我迎进家门。
这次,爷爷的目光不在了,我的眼睛再次泪光粼粼……
2.
我穿着婚纱站到爷爷的床前,爷爷的眼睛睁着,嘴微微张着,我拉住他的手,手却不是我熟识的温热,而是冰凉……我喊了声爷爷,人倒了下去。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晨阳出去为爷爷守灵,屋子里只剩下我跟姑姑。
姑姑拉着我的手,桐桐,爷爷说的最终一句话是,好好把桐桐嫁出去,看着她别受委屈……
爷爷则心疼我,可是,他再也不能抽我为他卷的烟了,再也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他下馆子了,想到这些,我泪如雨下。
我记得晨阳第一次跟我来看爷爷时,爷爷拉着我的手臂给晨阳看这块疤,他说:晨阳,桐桐是个薄命的孩子,你不能伤了她。他的话慎重而不容置疑。就像我6岁那年被他带到法庭上,他说:桐桐是个孩子,对一个孩子能下这种毒手,我怎么能饶他们?
我撩起胳膊给大家看,那是被烧红的铁条烫的,我的继母比白雪公主的后妈更狠。
那场官司我赢了。从今我跟爷爷一起过。那一年爷爷57岁,奶奶过世得早,爷爷病多,风湿、高血压。我跟爷爷说:长大了,我挣了钱,每天请你下馆子。爷爷嘿嘿笑着说好。
3.
7岁,我上小学了,花费隧然增多。爷爷不知从哪买了个毛驴车。每天早上,用毛驴车送我上学,然后就去小批发
市场拉脚。
每天晚上,我跟爷爷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他掏出来一天拉脚的钱,他说:桐桐,帮爷爷数钱。那时,我们祖孙俩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百万富翁一样数着一块几毛的钱。有时钱多,爷爷会抽出两毛给我,想买啥买啥。那口气很骄傲,我也为爷爷骄傲。可是,每晚我都会听到爷爷睡觉时的哼哼声,我知道他的腿确定又疼了。
看到这种样子,我跟爷爷说:要不,我回我爸那儿吧?
爷爷卷烟的手抖了一下,烟末儿洒到了地上,他低头拢起来,说:桐桐,爷爷是想你陪我哩!
我哭出声来。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帮爷爷卷纸烟,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给爷爷洗衣服。他是我最亲的亲人,爷爷在,我就不会再胆怯 了。
爷爷的小驴车属于非法营运,被城管遇到,是要收车罚款的。那次,我在家里做好了饭,左等右等爷爷不回来,我的心里像揣了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最终爷爷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爷爷的腰弯得这样厉害了。
爷爷的衣兜撕破了,裤子上沾满了泥水,毛驴车呢?爷爷没答,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没事,咱们吃饭。
那晚,我跟爷爷没有数钱。爷爷躺在床上叫我:桐桐,给爷爷卷支烟吧!我坐在他身边,给他卷了一支烟,可是他并不抽,只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他说:桐桐,你快点儿长大吧,长大了,嫁了人,爷爷就放心了。我的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毛驴车被城管收了去,我跟爷爷靠他极少的退休金生活。间或姑姑会偷偷给我们送点儿好吃的,爷爷总是舍不得吃,全都留给我。再或者姑姑偷偷给爷爷塞点儿钱让爷爷买药,爷爷更是舍不得花,就连买烟叶也舍不得,他总是卷上一根烟,闻了又闻。
4.
父亲又出现在我跟爷爷的生活里时,我觉得不行思议。眼前这个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的人,是我那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父亲吗?
过了好久我才明白,传闻爷爷住的小巷子要动迁,父亲回来是讨好处的。爷爷说我不想你跟着我过苦日子,假如那畜生有良心,我把钱都给他,然后我回乡下老家去。
我说:爷爷,桐桐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想帮你卷一辈子纸烟!爷爷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眼睛,他说: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爷爷去菜市场做搬运工,除了挣点儿零花钱,人家还会送他些卖不掉的菜。左邻右舍也会怜悯我们祖孙俩,谁做了好吃的,都要端给我们一碗。爷爷总是对我说:桐桐,咱们受人滴水之恩,这辈子走到哪,都别忘了。
从小学到初中,全部写人的作文,我写的都是爷爷。有时候我把作文读给爷爷听,爷爷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说:爷爷,知道吗,你是我的偶像,一辈子的偶像。爷爷抓紧摆着手说:那可别,把爷爷当偶像,你还有啥出息?
家很小,很穷,但是,欢乐一点都不少。过年时,我跟爷爷会用家里有的菜,包各种各样的饺子。守着别人家淘汰下来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跟爷爷过了一年又一年。
5.
我考上高校,爷爷又兴奋又难过。他在家里转来转去,我知道他被上学的学费难住了,就说:爷,要不我就不读高校了,咱就在近处找个工作,再找个对象,守着您,多好!
爷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养你,不是要你养我的。
好在学校知道了我的家庭状况,替我申请了助学贷款。爷爷送我去了高校。在偌大的校内里,爷爷不停地啧啧赞美,他说:我家桐桐了不得呢,出来至少当个县长。我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爷爷,我不在家,你怎么办呢?爷爷的大手替我抹眼泪,他说:爷爷得好好活,等着你结婚抱重孙呢!
再回家时,爷爷每天都很早出去,我问他,他便说出去熬炼身体。可是,怎么会天还没亮就出去熬炼身体呢?我偷偷跟在爷爷后面。他拎着个彩条袋子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捡垃圾,朝霞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光,我强忍着泪水,走到他面前接过丝袋子,我说:爷爷,明天我陪您!
姑姑说那是爷爷想帮我尽早还清助学贷款,他说一个姑娘家带着一身债,好小伙子谁敢娶哪!
爷爷不让我跟他一起拾废品,他说你一个大姑娘,还是高校生,干这个,多掉价啊!我噘着嘴,第一次在他面前则任性,我说:爷爷在外面拾废品,孙女在家里享清福,那才掉价。爷爷说不过我,只好听我的。
我们又像我小时候一样,每晚祖孙两个人守财奴一样守着一堆零钱数。数完了,心满足足地睡觉。梦里都是华蜜。
高校毕业,我带着晨阳回到了小城,找了份工作安定下来。我第一次拿到工资,带着爷爷去小城里最好的馆子吃了一顿饭。
我给爷爷买好烟,却不让他多抽。我管他时,他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生气,可忍不住一会儿又好了,跟晨阳告我状。
我们买了大房子,准备结婚了。爷爷让我搬过去先住,我不愿,我说要在结婚那天跟爷爷一起搬过去。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爷爷却走了……
6.
我坐在爷爷面前,最终一次给他拉好衣角,给他梳好头发。晨阳说:桐桐,让爷爷上路吧!我的心像被人用刀捅了一下,我进屋找出爷爷藏在柜子里的烟叶和烟纸,我抖着手一根一根给爷爷卷烟。
爷爷,就让桐桐再帮你卷支烟吧!
高考记叙文范文精选3
乡村不言谢
作者:饮 者
也是猛然间发觉,在我的家乡,那个闭塞而贫困的小山村里,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感谢”两个字。
在儿时的记忆中,邻里之间相互借东西是很常见的,借劳动工具借针头线脑借柴米油盐。每次借的时候,借者自然大方,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没有借的忐忑和担忧。
“他大叔,你家的犁子在不在我想把东头的地犁耙犁耙。”
“他大婶,我家的黑线用完了,你有没有” “今日来客,油瓶空了,先给我倒点儿。” 被借者绝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忙把东西找出来,送到人面前,还要说上几句爱护的话。
“你真勤快,闲不住,隔天我也得把地犁犁,别耽搁了安种。”
“线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拿。”
“我也搞过这样的事,那次晌午头来客,盐没了,我还是到张老婆那儿拿的。”
别看东西小或者少,必定要还的。还犁的会高声问:“他大叔,犁用完了,放这儿好吗幸亏犁得与时,不然赶不上墒情了。”犁的主子会让还犁的坐一会儿,忙着去拿烟,似乎借东西的是自己。
还线的主妇会在唠完一会儿嗑后,在要回的时候,把东西掏出来随处一放。主子会指责:“你看你,这点儿东西还拿过来,真外气!”主妇会说:“有了,没有我也不会还你。”
借油的会打发孩子还东西:“俺妈说,这是俺家刚榨的油,让大婶你尝尝。”大婶会撵着孩子给他点儿黄瓜之类的东西吃。
在常常发生的借和还中,乡人虽然不说感谢,但都通过默契的方式把内心的感谢表达了出来。在乡人眼里,“感谢”这两个字,有点儿别口、自白、浅显、夸张,与土地的自然和质朴不相称,假如说出来,就疏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人也变得更生分了。
记得我读初二的时候,村西头的潘家十多岁的孩子突然昏死了过去,当时潘家男人又不在家,听到潘家女人的喊声,正在地里劳作的“黄麻子”飞奔到老潘家,背起孩子就往邻村赤脚医生家跑。七八里的乡间小道,干瘦的黄麻子在负重几十斤的状况下,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狂奔到村医家,与时挽救了孩子的生命。老潘家为了感谢黄麻子的救命之恩,特地挑了良辰吉日,邀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拿着炮仗,背着礼物,到黄麻子的家。在充满着好闻的硝烟味中,被救的潘家孩子在父亲的吩咐下,扑通跪在黄麻子面前,嘣嘣磕了3个响头。黄麻子手足无措地转着圈子,一个劲儿地反复埋怨着老潘:“你这是干啥呢,干啥呢……”老潘大声说:“孩子的这条命是你给的,你什么时候要,他就得什么时候给!”自始至终,我没有听到一个“谢”字。
后来,我到了城市,听惯了感谢,也习惯说感谢。
前段日子,父亲身体不好,我回去看他,见邻居大娘也来探望,还拿了十多个鸡蛋。送她出门时,我下意识地说:“感谢你呀,大娘!”大娘愣了一下,嗔怪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陈璐摘自《散文》2008年第4期,季平图)
银手镯:乡村的华丽
它确定来自一个久远的年头。它辗转、逗留于很多代人的手中。它隐秘的经验已无从考证,不知是何种机缘,它来到了母亲的腕上,使她单薄的命运里突然增加了一份传闻般的隐私。特殊是在月夜,母亲静坐在小院里,月光透过槐树的枝叶,透过葫芦架上的藤叶和喇叭花暗蓝的花朵,水一般洒在母亲的身上,头发上,洒在她的手臂上,手镯上,手镯马上知恩必报地对这远道而来的月光做出应答,也报以源源不断的反光,它银质的心里确定以为这反光也会到达天庭,到达月亮的心上。
这时候我会以为这月亮就是一位德高艺精的银匠,他连夜行路,来到每一个等待的门口,每一个宁静的院落,每一个孤独的窗前,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些脸和手,一眼就望见了那些等待他打磨、镀亮、加固的东西,他一眼就望见了母亲那带有几分羞怯的银手镯。于是,他反复端详,反复摩挲,用他保存在天上的最纯真的光,用他最娴熟的手艺,静静地为之洗尘,为之着色,在透亮里再加上一层透亮。这时候,我就觉得这乡村的夜晚,民间的夜晚,古老中国的夜晚,其实是一个宽阔、神奇、澄澈和安详的首饰铺。
你听啊,人间天上,多数灯火,多数星光,都在宁静地锻打那根据我们内心的样式做成的一切:寺庙、古塔、房屋、桥梁、渡船、田园、茶馆、学堂、摇篮……都在被天意打磨,被银河浇铸,被这凉爽的月光摩挲。连母亲自上的银手镯,也在天意的覆盖下,在月光的摩挲里。此时,银手镯是如此温存地紧贴着母亲的手,也是如此满足地安卧在月光宽敞的怀里。
银手镯是清寒乡村生活中的一点华丽,一点宁静的高潮。银的品质是洁、是慢、是稳,这恰好对应着古中国的文化性情和民间意蕴,对应着母亲们内心的期许。我能想象母亲们—世世代代的母亲们,她们经验过多少生荣死哀和日常的愁
苦,才走完自己的一生,走进家族深远的夜空。几多落花擦过额际几多枯叶缀上衣襟几多流水带走熟识的人群几多雁阵驱走脸上的笑颜?而当她低眉叹息间,以手抚手,她望见了,她握住了这小小的银手镯。是的,它没有变,没有丢失,它守着洁,守着慢,守着这份平稳,守着她细细的脉搏和体温,也守着它辗转漂泊的隐私身世,守着这暖和的手—羞怯的驿站。
贝壳发簪隐私海潮
这是一个乡村女子唯一与海有关的事物。从少妇始终戴到晚年,你目睹了青丝三千是怎样变成白发万丈。这不是海的耳朵吗保藏过沧海的波涛,见识了拍天的大音,而听人世的潮汐,是否觉得过于琐碎一个民间女子小小的恩怨,窄窄的心河,你是否也乐于倾听
或许是娘家的嫁妆,或许是丈夫的礼物,因了它,一种期许或承诺,竟然变得山高海深。海,迢迢万里而来,装饰了农田深处的母亲。
母亲说,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将贝壳发簪紧贴耳边,就听到了海的波涛,于是想象那无边的汪洋。这贝壳里曾经活着的那个生命,就在又深又咸的风浪里呼吸和行走,真不简单啊!它后来到哪里去了呢海带走了它的命,却把贝壳送给了我。母亲说,她常常想起曾经活在贝壳里的那个生命,它是海里的小小英雄。
母亲到了晚年仍保持着多年的习惯,无论白天戴不戴发簪,每个晚上都要把它取出来,放在枕边。她说,她一生都没有见过海,海却陪伴了她一生。挨着贝壳睡去,就觉得来到了海边,她常常梦见自己驾着船到了天涯,望见了她的来生:不再是池塘里的鱼,她的水面很宽,她望见海底的太阳,是擦着她的船舷升起来的。
陆地深处的母亲,来回于乡村阡陌上的母亲,就这样保持着与大海的深刻联系。
真没想到,一件小小的饰物,竟唤醒了生命深处的潮涌。
就这样,一个从没有见过大海的人,隐私地制造了自己的海,自己的宽阔,自己的海上日出。安静的乡村深处,涨落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海。
而你,小小的贝壳发簪对这一切一窍不通,离开了风浪深渊之后,你再也不知道什么叫风浪深渊。
你宁静地,把一个人的青丝漂成白发,你不知道,你其实根本没有离开海:时间和生活浸过的地方,都是深渊……
(向黎摘自《山花》2008年第1期)
你可曾见过父亲的舞蹈
作者:空空裤兜码头还没有吊机的时候,那一艘艘船运来的砖块只能靠肩膀挑,挑夫是群外来的民工。那时,坐在码头边垂钓是我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之一,于是我便相识了他们。
有一天,一位来自四川的民工突然对我说,想要条小鱼儿给儿子玩儿。他说差不多一年没见儿子了,着实想他,正好这段时间是农闲,便让妻子无论如何带儿子来一趟。
几天后,我见到了他的儿严,六七岁的样子,坐在码头上冲着他喊,爸爸,爸爸……他的脸像喝醉酒一样,挑着担子上码头时,每次特意绕到儿子身边,摸一把儿子的脑袋或者举起孩子在空中绕一圈。码头上断断续续地响着他儿子咯咯的笑声,他也跟着笑。
连接码头与船的是块窄窄的木板,他挑着沉重的砖头走在上面,眼睛却一个劲儿地望向孩子这边,好几次,他险些落入水中,身子左右摇摆好一阵才渐渐平稳下来,然而,他对儿子说,爸在给你跳舞呢,好看不
年幼的孩子咯咯笑着点头,于是,他有意用腿蹬了木板几下,木板起先猛烈抖动起来,他也跟着上下晃动,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额头淌下,他应当不会遗忘,几个月前,他的一位工友正是从这里连人带砖头掉入水中的。但他却更加用劲地用双腿蹬着木板。
几块砖头从担子里滑落,掉入水中哗哗响,一位工友冲他喊,你还要不要命呀!他这才罢休,上了码头时,我清晰地望见他的腿在抖。
他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摸着孩子的脑袋说,爸再唱歌给你听,他给儿子唱《路边有颗螺丝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这么粗的嗓门儿,那几首儿歌经他的口唱出来,尽然也像模像样。他的儿子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学。
码头上,父子俩的歌声越飘越远。
他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码头边,眼里含满笑,一曲唱毕时,我听见她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唱歌了他便憨憨地笑,想娃了,就跑到旁边幼儿园看其他孩子,我估计那里孩子唱的歌咱儿子也喜爱,就偷偷地跟着学,没想到还真学会了。他脸上的笑容越堆越厚,以后我就做咱儿子会唱歌的玩具,他想听啥我就唱啥。
他接着说,我还给儿子准备了“钢琴”呢,他说着,上下抖动肩膀,那根正被沉重的砖块压得弯曲的扁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说这一下是“哆”,那一下是“唻”……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我想,他的儿子,确定是天下最华蜜的孩子。
(韦斌摘自《人生与伴侣》 2007年11月上半月刊)
我那耳聪目明的母亲渐渐老去
作者:杨治文
母亲老了,我回去的时候她尽然遗忘了我是谁,一个劲儿地问我:“你是谁?你是谁?”
禁不住,一股酸楚刺痛了我的眼睛,泪憋不住地往外涌。我为我一生艰难而坚毅的母亲如此瞬间般地苍老下去而感到无比伤怀。
我对母亲说:“我是您三儿子呀,几天前我还回来看您呢,您怎么就不相识我了。”
母亲最终说:“你是老三呀。哦,你是老三,我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我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这活的,还有啥用呢。”母亲说完又静默地坐回到炕上去了。
我可亲可敬的母亲就这样老下去了。她尽然认不出她自己曾经多么疼爱的儿子。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但是不敢流出来,我怕这泪水把母亲苦痛的记忆激活,让她又一次回味那些苦涩的过去。我不忍心,我宁愿让母亲在麻木中平安静静地安度晚年,这样,或许比让母亲一次次地去咀嚼那些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安详得多,舒心得多,欢乐得多,也华蜜得多。我是多么希望母亲能够健健康康地生活下去。
母亲老了,那个耳聪目明的母亲已经恒久不再,这让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感到一种无边的伤感和痛楚。
母亲连我的话也听不清晰了。我好几次跟她说话,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适,人老了,肚子怎么样,吃饭还行吗?可是母亲听不见我问的话。母亲是多么想听见我跟她说话呀,母亲就则倾着身,侧着头,一副很费劲很焦急的样子,不断地问着我:“你说啥?你在跟妈说啥呢?你大声点儿,妈听不见。”母亲一边问我,一边指责着自己:“你说说,这人老了还有个啥用,连儿子的话都听不见了,咋还不死。”
我说:“妈,你不要焦急,我大声点儿跟你说,你总能听见的,你就是恒久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要你就这样安平稳稳地坐着,坐在家里,坐在炕上,儿子就恒久还能望见妈,妈也能看到儿子,我什么时候想妈了,我还有个家可回呀!”
其实我说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可是母亲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曾经是多么地喜爱听到儿子的声音,多么地兴奋看到儿子来去奔波的身影,就连我咳嗽的声音,我回家的脚步声,母亲都能听得出是她儿子的声音朝她走过来了。她早早地出门来,静静地站在门外,像一幅春日里暖和的剪影,就像恭候一个贵客,恭候一个外宾,来恭候着我。踏着母亲那一缕缕暖和而慈祥的目光往前走,当
儿子的恒久都是则傲慢,恒久都是则自信,就像身上插上了轻快的羽翼,心里盛开了春天的花朵,那个引我走路的向导,那个扶我成长的园丁,就是母亲。可是现在,我再也看不到那个守在大门外,老远地就张望着我的母亲了。回家的路还是那段路,但我觉得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难行。几次回家,我自己走到门前,摘下门闩的时候,再也听不到母亲热切的呼喊和关切的问候,我的心孤零零的,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我突然有一种担忧,但我又不敢再往下想。我多么希望母亲还能站在大门前恭候我,问候我,摘下我身上的背包,拍去我身上的风尘。我知道,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到的至高礼遇了,再也不会有什么礼遇可以与此媲美,那种感觉,只有从母亲那里能够得到,除却母亲,再也无处找寻。
母亲的行动也越来越不便了。我一回家,母亲总是说:“人老了就得死,不死有啥用,儿子回来连口饭都给做不出来了。”
我对母亲说:“人都要老的,您何必计较。我都要半辈子的人了,我回来了我就给您做,让您也尝尝我做的饭味道怎么样。”
可母亲还是心怀不忍,母亲说:“再大的儿子在妈跟前都是儿子,假如能行,妈一辈子给你们做饭都情愿,可心是这个心,人不是那个人了,有时候你们一走,妈这心里就得难过好几天,整夜都睡不着,想啊,年轻的时候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可似乎没活就老了,你们回来咋就连顿热饭都做不出来了呢,没用的人了!”
这就是真正无私的、不遗余力的母爱。一辈子为了儿子,牵肠挂肚,辛辛苦苦,忙劳碌碌,似乎那就是母亲生命的全部内容,一旦老去,精力不再,就再也不愿牵累儿女,再也不愿给儿女增加一丁点儿的麻烦。
哦,我可亲可敬的母亲,请您不要这么想,您虽然老去,但您的爱恒久是则年轻,恒久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真正的暖和,恒久让我深深地感怀和眷恋。
我知道,母亲只是一些器官上的老化,她的心其实是清晰的。母亲曾经跟我说过:“我们这一代人,草荐一般,吃苦受累的多,吃苦受累的命,没则娇贵,命长着呢。”
母亲,但愿您长命百岁。
我想服侍一回母亲,但我做饭菜恒久没有母亲做得那样香甜。从小到大,我最喜爱吃的就是母亲自擀的汤面。火起来了,母亲往锅里滴几滴麻油,就几滴,再炝几瓣葱花儿,炒几根匀溜溜的土豆条,卧一只家鸡的荷包蛋,然后把擀得柔韧匀长的面条下进锅里,没有酱油,似乎清汤淡
水,可是那个香哟,我恨不得一口吞进肚里去。生活的拮据,造就了母亲勤俭节约的生活方式,也养成了我安于平淡的味觉习惯和坦然心理,上千元的饭吃过,可我立马就记不起它的味道,而母亲的那一碗淡淡的汤面,却成了我生命中最宝贵最香甜的美味,我生命中恒久的盛宴。
可是我的母亲老了,人生的遭际和岁月的风霜无情地抹去了她美丽的容颜,她一每天走向苍老,我却无力为母亲挽回些什么,即便回家看看母亲,也是匆忙得很。
再也没有比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每天老去更让儿子痛心的事了。
感知母爱
作者:邓 笛
我对她的第一感知是那双手。我记不得那时我几岁,但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灵魂与她的双手联系在一起。那双手是我母亲的,她是一个盲人。
我记得,有一回,我伏在餐桌上画一幅画。“妈妈,看,我的画。”我画完后,欢叫道。“哦,太好了。”妈妈答道,接着忙她手头上的活儿。“不,我要你用手‘看’我的画嘛。”我固执地说。她走到我身边,我拉着她的手触摸画的每一部分。她赞美画时发出的惊呼至今仍在我的耳边回响。
我从来没有觉得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手摸我的脸,摸我想让她看的东西有什么惊奇的。虽然我知道没有人用手“看”东西。
我记得她给我梳头的方式。她先用左手的拇指按在我的眉心上,用食指搭住我的头顶,然后右手握住梳子梳我的头发。她总是把我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我游戏时,跌了跟头,弄破了膝盖,哭着跑回家。她用双手温顺地洗净我的伤口,然后灵活地进行包扎。
我曾经低估过她的实力。一天,我看到餐桌上有一盘刚出炉的甜饼。我偷偷拿起一个,我想,只要不用手摸,她是不会知道我在干什么的。可是,我没有意识到,她可以听到我嚼甜饼的声音。当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拽住了我的胳臂。“下次,想吃就跟我说,”她说,“你可以吃掉全部的甜饼,但要告知我一声。”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驾驭我们的一举一动的。一天,哥哥带回了一条流浪狗,静静地把它弄到了楼上的卧房。不一会儿,母亲就上了楼,走进卧房说,狗窝可以安在院子里,但绝不能安在卧房里。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原委是怎么发觉的。
还有一回,我一个人在起居室一面做作业一面看电视,她走进来说:“凯丽,不要边看电视边做作业!”我抓紧关掉电视,接着做作业。我始终搞不明白,她怎么知道看电视的是我,而不是我的哥哥、姐姐或弟弟。后来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孩子,”她摩挲着我的头说:“即使你不说话,你还要呼吸呀,我听出来的。”
那年我17岁了,我站在镜子前一面装扮,一面问母亲:“妈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吗”
母亲答道,“我当然知道,从你诞生后护士将你放在我怀里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你的模样。我摩挲了你细柔的头发,摩挲了你身体的每一部分。我知道你很敏感,因为我听到你对别人的评价很在意。我知道你很有特性,因为你敢于站出来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知道你很和善,因为你爱你的父母。我知道你很有家庭观念,因为你总是帮着哥哥、姐姐和弟弟说话。我知道你很有爱心,因为你从来没有为有我这样一个盲人母亲而流露出自卑。所以,孩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看来,你特别美丽。”
10年过去了,我也成了一个母亲。当护士将我的儿子放在我的怀里时,我和我母亲当年一样能够望见自己的孩子。不同的是,我用的是眼睛。我急迫地要求关掉全部的灯,想用我的手触摸孩子,用我的嗅觉和听觉来感知他,或者说—感知母爱。
(谢小璐摘自2008年4月18日《环球时报》)
没有了我,父母怎么活
作者:喻 云
10年前的那个夏天,中考分数公布,差两分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砸到我头上。
父亲是火车站一名一般的乘务员,而母亲每日里推着平板车到街边摆地摊。父亲早就说过了,假如我考不上中学,就算是彻底毕业了。家中修房子的钱还没有还清,不行能再有余钱供我上中学。
接连四五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吃饭只是形式,年迈的奶奶成天坐在房门口唠唠叨叨,她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受不了,对母亲说:“为什么不把奶奶送走知不知道她有多烦人”
奶奶被三姑接走了,我们姐弟俩中午就只能吃母亲早晨做的冷饭。没过几天,弟弟拉肚子,拉到后来趴在竹床上痛得起不来。我吓坏了。
晚上,父亲到我房里说:“做饭怕你太危急,你每天负责洗衣服吧!”没等我回答,他转身走了。我愣住了,一向能干的母亲可从没让我洗过衣服哇!
其次天,父亲上班前叫我起床,告知我衣服泡在盆里了。
一大盆衣服放在栀子花下,连父亲冬天穿的制服也泡上了。新居子潮气重,很多的冬装都发了霉。在洗衣粉的浸泡下,我揉搓衣服的手很快
脱皮出血。手越来越痛,心也越来越痛,我觉得这人生已没有什么活路可走。我的眼泪滴到洗衣盆里。死了吧,解脱了吧,让全部的苦痛一起烟消云散……
那一夜我不吃不睡,始终在整理东西。怕我死后母亲会睹物思人,我撕碎了全部的照片和日记。然后我起先写遗书。我饱含深情地感谢了母亲的哺育之恩并义愤填膺地指责了父亲的冷酷和无情,然后悲愤地告知他们,不要找我了,永别了。
到了早晨,在微露的晨曦中,我望见父亲弯着腰拉着装满布料的板车,母亲在后面用劲儿推,推上了家门口的斜坡后,母亲跑过来轻轻带上房门,然后一路小跑追过去接着推车。
我出门,干脆去了河边。我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堤走着。
夏天的太阳一会儿便把我晃得睁不开眼,皮肤也渐渐灼痛。我始终走始终想,就这样在必死的信念中,茫然走到下午,累饿交加。
看着太阳渐渐下山,对死的恐惊和对夜晚的胆怯 像一张网撒下来,我泪流满面。
此刻,我心中有万般懊悔。我想院子里的栀子花,想同学,想母亲和弟弟,也想父亲。父亲本是一个木讷的人,我为什么要强求他如别人的父亲一样表达他的父爱我小时候他总是背着我去学校,每次快到校门口了才放我下来自己走……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的
从来没有那样胆怯 过太阳的西沉,天立刻就要黑了,坐车也没有钱,我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只能死了……可是我不想死呀!
我低着头,边哭边与这个世界作最终的道别。哭累了,我渐渐止住抽噎,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恐惊让我恋恋不舍地渐渐地转过身来……没抬头,就见到了一双沾满淤泥的黄绿色军用胶鞋。我的心猛地抽跳了一下,千般思绪万般思念隧然停止,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父亲的脸是愈发黑了,整个人像被水淋过一样。他的五官全皱在了一起,在草帽的遮掩下,看不清晰表情。父亲一声不吭调转自行车头,支好车架,抱着我坐上了车后座。夜色渐渐厚重,我的心却渐渐平稳,虽然隐隐担忧回家会挨一顿暴打。
远远地,我望见了母亲和弟弟站在家门口,一阵暖和涌上心头:还是活着好,挨打也值了,终归我还活着!母亲扑上来,抱住我放声大哭。弟弟也扑上来:“姐,你去哪儿了妈说等你回来吃饭!”
坐在饭桌前,母亲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说:“不就是洗衣服吗你怎么没说你手受伤了还
不让小枫说!谢天谢地,幸好没事!”父亲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最终等父亲吃完饭,站起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最终过了这一关!不料父亲转过来,对我说:“假如今日没有了你,你让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说完,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下子惊呆了,父亲竟然这样爱我!我就是他的命根子,没有了我,他的日子怎么过而我,竟然差点儿轻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晚,母亲与我睡在一起。她告知我,拿到分数通知后,父亲在正常工作时间之外始终沿着铁轨线捡煤渣,他要在开学之前凑足我高价的学费。拿着我写的所谓“遗书”时,父亲跌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扇自己的脸。他骑着自行车,找遍了我全部的同学家……那天以后,父亲变了,他常常会像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女孩子用的发卡、丝带给我,然后微笑地看着我,黑黑的脸上神情温顺无比。
在那个叛逆的年龄里,我渐渐懂事,不再成天对着弟弟大呼小叫,甚至连走路的脚步也温顺了很多。
那年的8月31日,父亲卖掉捡了整整两个月的煤渣,送我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开学那天,大雨倾盆,我们搭了熟人的便车,我坐在驾驶室里,父亲披了一块塑料薄膜,蹲在车厢里。回头看他时,他的“雨衣”下面全搭在我的行李箱上,雨打在他的裤腿上,顺着裤管流进雨鞋里……
从那以后,无论生存多么艰辛,我再也没有想到过死。我曾在刚参与工作时被人陷害而丢掉工作,曾在恋爱情感中困难重重,但我都挺过来了。是父亲那句话挽救了我。
每一次,我都告知自己说:“没有了我,我的父母怎么活!”
(郭枫摘自《好故事金道理》2008年3月上半月刊)
高考记叙文范文精选4
今生,你注定是我的父亲
作者:风为裳
A
17岁,他离家时,父亲正醉得不省人事。15岁的弟弟小海跟着他转,他摸了摸弟弟的头,说:他喝多了,你就离他远点儿。钱我给你寄你们学校老师那儿。小海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他出门时,父亲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地骂:你个小犊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把老子当仇人……
他在一瞬间松软的心变得很硬很硬,摔了门出去。
两天一夜,他下定了决心不回家,死也要挣了大钱砸给他。还给他哺育他17年的那份饭钱,然后两不相欠。
3天后,他在郊区的一家砖厂找到了出砖的活,管吃管住,一个月拿450块钱,每天累得贼死,倒在大通铺上就可以睡着。这样很好,他不会想起父亲,不会想起那个家。只是,每次完了工,看到夕阳沉沉落下时,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别的工友唠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什么都不说,因为他是老史家的“野种”,他的家从来不曾暖和过。
B
那个叫史先昌的男人并不是从一起先就不爱他。就像他并不是从一起先就是酒鬼一样。他是他的大儿子,听四周的人说生他那天,老史正趴在东风车下面给人修车,传话的人远远地喊了一嗓子:老史,嫂子生了个带把的!就听老史的头“咣当”就撞到车底板上。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拉出来,好一会儿,老史才缓过来那口气,他说:我当爹了老史顾不得洗去脸上的黑油,脸像包公一样跑进了医院。
整个月子里,清炖老母鸡、熬鲫鱼汤、炖猪蹄,只要人家说下奶的东西,老史不怕麻烦。邻居对他说:大小子,那时你爸的脾气好得啊跟面捏了似的,哪成想就到了这步田地……
史先昌变成酒鬼是从一个谣言起先的。他要上小学了,学校要交一张一寸照片。
小城里的人接头碰脸,都熟识。照相馆的老板看了看眉清目秀的他,说:你咋跟你爹一点儿都不像呢?爷俩我见多了,像你们这样没一点儿像的,没有!
那晚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不知道啥是绿帽子,也不明白自己为啥会不像他,只是,他的心里隐隐隐约有些胆怯 。胆怯 什么,他也并不清晰。
C
他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史先昌的儿子一样,越长越离谱。那些谣言让修车的老史变成了酒鬼加魔鬼。他常常撒酒疯,让他们娘仨跪着还不过瘾,还让小海起来在他们跪着的地面撒上沙子。跪一个晚上,他的膝盖肿得不敢碰,拳头攥得很紧。
母亲是个缄默少语的妇人,任凭史先昌怎么打也不出声。母亲私下里劝他:别跟他一样,咱们欠他的。等你长大了,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可是,先离开家的人是她。他13岁那个早晨被老史从炕上拉起来,他暴跳如雷,你妈死哪儿去了他看到炕上的柜门开着,那里面空了好大的地方。酒鬼史先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母亲一去不回,父亲仍是逢酒必喝,喝酒必醉。只是,他不再打他们。而他,也拒绝跟他说半个字,不得不说时,他就叫弟弟转达。他看得出他眼里的怒火,他心里想:都是你自找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让他们吃不上饭。他的时间一半醒悟一半醉,醒悟时就趴在车底下,三九寒冷或者是三伏酷暑,别人不干的活,老史全接着,他的修车技术没挑的。只是,他受不了他喝醉了酒的骂和哭。
他想自己迟早要离这个破家远远的,越远越好。
D
他是来到砖厂一个月以后出的事。
他住的地方又阴又冷,他还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感冒发烧。那天他从早上5点起先始终干了13个小时活,中间只吃了两个小馒头。临到晚上6点,赶出了最终一窑砖,他几乎是机械地往大垛上摞,却不想手里的小推车一下子撞到了砖垛上,砖块像雨点儿一样把他砸在下面。
他醒过来时,已经是3天后了。他躺在窄小拥挤的病房里听着小护士数落:抓紧找你的家人,你们那个黑心老板把你送来,交了2000块押金就跑了……
他想坐起来,腿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的头嗡地就大了。他大声喊大夫,大夫面无表情地告知他腿短暂没知觉了,能不能好起来,要看复原状况。
那天晚上,他说了自己家里的地址和 。他想:说了也白说,史先昌巴不得他早点儿死呢!只是,他想见见弟弟小海。
3天后的黄昏,他的病房门口出现了风尘仆仆的史先昌,他身上还穿着修车穿的那件油渍麻花的蓝衣服,他进门就骂: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欠了你八辈子血债啊?在家你不好好呆着,跑出来挣钱,这下挣大扯了吧
他受伤后第一次哭,哭得泣不成声。他说:我不连累你,你给我买包老鼠药,一了百了。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史先昌用劲给了他一巴掌,他说:下辈子还你想得美,想死,没则简单。出院时,史先昌一米六出头的个儿背着一米七八的他,他的腿拖在地上,几乎快将他压倒了。他趴在史先昌的背上,看到他的头发白了好些,他的鼻子酸酸的。
E
回到那照旧破败不堪的家,他的心里再一次想到了死。他不吃饭,史先昌便用勺子撬他的嘴,往他的嘴里灌米汤,灌进嘴里,他还吐出来。
如此支撑几个回合,父亲累得坐在床沿上喘粗气,他骂:你是怎么害我都害不够啊你从小到
大都晃在我眼前,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我老史戴了绿帽子,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意味着什么吗你妈把你扔下跑了,我让你吃让你喝,供你上学,结果呢,结果供出你个狼崽子,一声不吭你就走了啊!你腿砸伤了,伤了咱就治呗,你还不活了,我五十来岁了,我这是图啥啊?
他骂着骂着,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淌。父亲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他最终忍不住了,很小很小声地叫了声:爸!史先昌抬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呜呜滔滔哭了起来。他想起这些年,他怨他,恨他,却从没站在他的立场上想过。他是个男人,被别人嘲讽,而他,便是他的耻辱柱……
从那天起,他起先每天拄着父亲给他做的木头拐杖练习走路。他扔掉拐杖那天,父亲买了两瓶酒回来。他这才想起,父亲好些日子都没喝过酒了。父亲说:咱爷俩今日喝点儿,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老史的儿子。
虽然他从没喝过酒,却很有酒量。父亲醉倒在土炕上时,他还能说出话来,他口齿不清地说:爸,你等着,等着儿子给你买瓶茅台喝喝。说着说着,他就哭了,那一回酒喝得真痛快,心里淤积了十几年的心结一下子都喝开了。
爱谁谁,史先昌是他爹,这事他认了。 (张亚祥摘自《许愿草》2008年第2期)
傲慢的红薯
作者:周海亮
母亲很少去看她的儿子,近些日子尤为如此。有时在校门口匆忙见一面,母亲塞给儿子零食和钱,表情局促担忧。然后母亲说,该回去了。儿子说再聊一会儿吧,眼神却飘忽不定。母亲笑笑,转身,横穿了马路,走出不远,又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回头。她想再看一眼儿子,哪怕是背影。儿子却不见了。儿子像在逃离,逃离母亲的关切。
母亲很满足—一个读高校的儿子,高大英俊,学生会干部,有奖学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并且她知道,儿子正在偷偷恋爱。她曾远远地看过那姑娘一眼,瘦瘦高高,和儿子很是般配。她不知道儿子和姑娘在一起会聊些什么,但她想应当不会谈到自己。一个收废品的母亲,有什么好谈的呢?母亲想,既然她不能给儿子带来傲慢和荣耀,则,就算儿子说她已经过世,她都不会计较。
可是今日她很想见儿子一面。其实每天她都想见儿子一面,今日,她有了足够的借口。老家人送她一小袋红薯,个儿大皮儿薄,脆生喜人。煮熟了,香甜的红瓤化成蜜,干脆淌进咽喉里。母亲挑了几个大的,煮熟,装进保温桶,又在外面包了棉衣,然后骑上她的三轮车。儿子从小就爱吃红薯,一路上母亲偷偷地笑。
是冬天,街上的积雪未与清理,就被车轮和行人压实,变成光滑的冰面。家离学校约5公里。雪还在下,母亲头顶白花花一片,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雪花。她把三轮车在街角停下,想到立刻就能见到儿子,母亲再一次偷偷地笑了。
所以,她没有留意到开过来的一辆轿车。车子在冰面上滑行好几米才停下来。司机摁响了喇叭,母亲一惊,忙往旁边躲闪,却打一个趔趄,然后滑倒。她慌惊慌张爬起,未与站稳,又一次摔倒。她的手里,仍旧稳稳地抱着那个保温桶。她的脸被一块露出冰面的玻璃碴儿划开一条口子,现在,已经流出了血。
司机吓坏了。说,我得陪你去医院看看。 母亲笑笑说,没事。
司机说可是你的脸在流血……在流血吗?母亲变了表情。果真,汽车的反光镜里,她看到自己流血的脸。她想这样的脸,怎么去见我的儿子呢?
司机看着母亲,似乎除了脸上的伤口,她真的没事。司机便掏出两百块钱和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 ,他说,随时可打 给我。
母亲一只手抱着保温桶,一只手推搡着名片和钱。突然她停下来,仔细地对司机说,你真的想帮我吗?假如你真的想帮我,则,能不能请你,把这个保温桶转交给我的儿子……他在这个高校读书,他功课很好……
母亲指了指那座气派的教学楼,脸上露着傲慢的表情。
片刻之后司机在校门口见到母亲的儿子。说,你妈让我带给你的。
男孩说,哦。眼睛惊慌地盯着校内里一条卵石小路。小路上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孩。
司机提示他说,是煮红薯。你妈让你先吃一个……她说,还热着。
男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司机,她人呢? 她摔倒了。她横穿马路,我的车开过来,她一惊慌,滑倒了……脸被划破一条口子,流了血。她可能,怕你难过……她任凭身体跌上冰面,却用双手爱护着这个保温桶……她叮嘱你现在就吃一个……她说,现在还热着……
男孩愣愣地看着保温桶,渐渐将它打开。那里面,挤着四五个尚存温热的煮红薯。
司机拍拍男孩的肩膀,说,她还没走。顺着司机的手指,男孩看到了风雪中的母亲。她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偷偷往这边看。似乎儿子看到了母亲的笑容,似乎母亲发觉了儿子的目光。母亲
慌惊慌张地上了三轮车,转一个弯,就不见了。母亲的头发,银白如雪。
男孩没有追上去。他知道母亲不会让他追上去,不想让他追上去。可是他已经确定,今晚,就回家看看母亲。他还会告知女友,母亲并不是退休干部,她始终靠收废品供他读高校。她是一位宏大的母亲,她是他的傲慢。
(耿颜摘自《中学生博览》2008年第4期)
妈妈的爱,永不嫌多
作者:鲁小莫
仿佛是一场梦。梦里,他说他急需一笔钱,生意上的一笔外债要打理。他的眉头拧着,好看的脸苦痛地扭曲。他的模样让我伤心。迟疑一再,我最终将手头图纸的复印件,高价卖给另一家公司。一个月后,这家公司的新式服饰尽然早于我公司上市。我也被毫不客气地解雇。而他与我全部的存款,却在一夜之间都失踪了。
我的心痉挛成麻花。我痛的不只是钱、工作,而是我苦心经营了3年的感情啊!我宁愿这是一场梦,不再醒来。
可是那个微凉的早晨,我还是听到了厨房里的叮当声。他回来了!这个想法袭过来时,我的眼泪刷地奔涌出来。是的,他是爱我的,像我爱他一样,他怎么舍得抛下我。我挣扎着起来,卧房的门打开,进来的是一张苍老的脸—是母亲!说不尽的悲观在心里扩散。我重新落枕,闭上眼睛。
母亲端来一碗粥,当心问,喝点我想摇头,小米粥的香味却氤氲钻进我的鼻子里,肚子也不失时机地狂叫,我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将一碗热粥倒进肚里,胃立刻熨帖了。母亲很欣喜,问,再来一碗我摇头。她想再劝,我已闭上了眼睛。
每天早晨,母亲早早起床,将窗帘与窗子打开,阳光与风马上闯进来。然后,她下楼买菜。我无法再赖床,只好起来,穿衣,洗漱。镜里,人比黄花瘦。看着母亲劳碌的身影,我有些心疼地说:“妈,我没事,你回家吧,家里则多鸡呀兔子的,我爸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其次天我买了回家的车票,整理好她的东西,不容分说,送她到车站。车站上,母亲流了眼泪,她说:“莫儿,人生什么坎都能过!”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儿”
母亲抹着眼泪上了车。我扭过头往回走,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我一边流泪,一边拨通倩儿的 。
倩儿在 那头咯咯地笑,她问:“鲁莫儿,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她。她是我的同学,后来,总是花枝招展地出入男人间。我称她为交际花。
跟倩儿在一起的日子很欢乐。白天睡觉,晚上喝酒,蹦迪。迷离的灯光,刺耳的尖叫,让我远远地逃离苦痛。在这里我相识了张老板。
那个午夜我再次喝得酩酊大醉。张老板送我回来,行至楼下,我打开车门出去。一阵风吹过,我的胃里一阵难过。我捂着胃蹲下去。张老板下车扶住我,滚烫的脸凑在我耳边。他说:“你这样子,让我心疼。”我一怔。这话太熟识了。我仿佛被这句话点燃。恍惚间,他抱起我,就要上楼去。
突然间,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狗,一下子扑了过来。他“啊”一声放开我,我被摔在地。野狗还不停地追。他气喘吁吁地跑。猛然间想起来,打开车门,一溜烟地跑了。
我揉着摔疼的屁股,酒醒了一半。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其次天照旧在中午醒来。头昏沉沉,胃里火烧火燎,想起母亲的小米粥,我不禁叹口气。酒吧不行以再去了,张老板也不适合接着交往。将来何去何从,我一片迷惘。
倒一杯白水,顺手打开手机。手机铃声即时响起,是个生疏的号码。一个亲切的声音问:“您是设计师鲁莫儿”
我怔住。设计师鲁莫儿,这个称呼,仿佛距今一个世纪之远。曾经,这个称呼让我傲慢,被我苦心经营多年,却被自己一朝毁掉。我稳住心情,问:“您有事”
对方说:“我是汇泉服饰公司,想请您设计一款风衣。”
我的泪缓缓落下来。原来,这世界并没有抛弃我,我还有重塑自我的机会。我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我夜以继日地做设计,虽然累,却感觉踏实。让我欣慰的是,这样的邀请 还在时常打来。虽然没有一家公司正式聘用我,我仍感觉满足。曾苦心经营过的名气,其实比爱情更牢靠。
好消息似乎一个接着一个。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一家外资服装公司进驻本市,要聘请几名服装设计师。我将自己装扮妥当,笔试,面试,尽然一路过关。那天回来,我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始终坐到黄昏,心里百感交集。我想起妈妈说的话,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是那家外资企业打来的,一个甜甜的声音说:“您好,总管想请您将个人资料发到公司邮箱,好吗”
我握着手机,飞一样上楼去。来不与换拖鞋,先打开电脑开关。电脑却不亮。我惊诧,开灯,灯也不亮。我一拍脑袋想起来,半年多没交电费了吧,是停电了。我转身,往楼下不远处的网吧里跑。
我对着网吧的电脑屏幕,劈劈啪啪输入个人资料。突然间,一个熟识的声音响起。我雷击般怔住。
那个声音说:“小伙子,你再帮我发个信息。” 小伙子是网吧管理员,他说:“阿姨,这个信息不是发过了吗”
那个声音说:“上次发的期限是3个月,已经过期。感谢你了。”
然后,我听着那个声音念:鲁莫儿,服装设计师……我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怔怔地听那个声音念完,然后付钱,离去。我木头一样站起,远远地跟着她。我的母亲!她瘦小的身影有些佝偻,风吹着她的白发,她身上穿的,还是我上中学时穿过的小棉袄。
她走过一条熟识的路,来到一个离我家不远处的地下室,站住,开门,进去。然后,地下室里的灯亮了。
我呆呆站了很久,最终抬手,敲门。母亲开门,见了我,眼里涌出意外,还有我再熟识不过的慌乱。我往里瞧,地下室里,一只木床,一个电饭锅,锅盖开着,里面是水煮白菜。一条狗,拴在床头,趴在地上,见了我,“蹭”地站起,眼睛里是警惕,继而,是惊喜。我们家的老黄狗!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这个地下室住了多久,3个月4个月她是怎样藏好这只老黄狗的城市里不准养狗。这个只会喂鸡和养兔子的小老太婆,怎么会想到去网上发布信息
我泣不成声。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母爱太多,太泛滥,只能成为我的负担。却没有想到,原来我的每一步,都是瘦弱的母亲在推着我走。每一道坎坷,都是母爱的潮水在抚平。
我将母亲接回家。我吃她做的小米粥,一碗接一碗地吃。母亲笑呵呵地说,多吃点儿,长得胖胖的好看。母亲还说,你得自己做饭,学会照看自己。我还想挽留她,她说:“家里的那些兔,你爸一人哪能忙过来,还有那些鸡,全送人了。这些日子,苦了大黄狗。”
母亲唯独不说苦了她自己。
我送母亲去车站。母亲说:“莫儿,日子会越过越好……”我舍命地点头。是的,母亲,日子会越过越好,因为母爱则多。
(许强摘自《分忧》2008年第2期)
凝视:母亲用过的……
作者:李汉荣
时间和生活浸过的地方,都是深渊…… 顶针:一生的戒指
它不是装饰,虽然很像装饰。远远地看,在灯光和日光下,母亲的某根手指闪着光亮,那是母亲戴着戒指—顶针,缝衣、补衣、绣花、纳鞋……
做针线活的时候,母亲就戴上它,戴在那根最辛
苦最忠厚的手指上,一般是右手的中指上。
最繁杂的活是为一家人做过冬的棉鞋,鞋底很厚,民间叫做“千层底”,因为晴雨都要穿,鞋底薄了不保暖还会渗水。多半寸厚的鞋底,都由碎布层层叠起,每层都用糨糊粘连,然后用密密的针线穿凿,上面纵横排列着数百上千个针眼。
你能想象,在这项制造暖和的工程里,母亲的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甚至可能受到的伤痛。针引着线,线随着针,穿过“千层”的雾,“千层”的夜色(因为母亲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专注地做针线活),然后到达鞋底的另一面,到达生活的另一面。针和线在惊慌的穿越后,每每是颤抖着到达另一面的,这是它们的驿站,稍息之后,它们又将深化生活的底部,重往另一面,然后再返回来。
在这个驿站里,迎送它们的是母亲的手指,也是那枚刚毅的顶针。
顶针,是的,是顶—针。针有时也不愿争分夺秒了,生活中,飘逸的绸、富丽的缎极为罕见,更多的是褴褛的片断须要补缀,坚硬的细微环节须要穿凿。就这样,同样是金属做的,顶针必需去顶那根针,顶它,支援它,让它不要中途退下来;用力,再用力,到鞋底的那面,到布的那一面,到衣服的那一面,到生活的那一面,去看看,再回来,认仔细真缝补日子。
顶针上密集的凹坑,是金属的伤口,它以提前预备的伤,承受更多的伤;它以先天的痛,承受后来的痛。
而十指连心,顶针也是,一颗忠厚隐忍的心的造型。当命运的针线多数次穿过来,母亲的心,该留下多少密集的针眼
这缄默安详的金属,因藏纳着如此密集的痛点,如此密集的目光和心情,它应当是世上最宝贵的器物。
所以,母亲即使不做针线活的时候,也戴着那枚顶针。
它是伴随母亲一生的戒指。
它是浓缩的星河,围着母亲的手指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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