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经》的一点认识
张珏成
一、对于《诗经》性质的认识
儒家代表人物、一些著名学者(包括近、当代著名学者)认为,《诗经》反映了周初至周晚期约五百年间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反映了这个时期的社会面貌。这个说法实际是《诗经》被尊为儒家经典的奠基石,已经成为《诗经》研究方面的定论。
据说,周代设有采风之官。他们每年收集民间歌谣并加以整理,谱曲后演唱给周天子听,作为施政的参考。这些佚名作品占据《诗经》的多数,集中于十五国风;贵族作品只是其中一部分。
但是,我现在以为,这个说法并不正确。
历史学中对于文字以及知识的掌握与传承有明确的定论。
在周代,语言文字和知识是由统治阶级掌管,而且主要是掌握统治权的一群奴隶主。这是因为语言文字和知识的掌握、传承与统治权息息相关。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掌管语言文字和知识的统治阶级(或者说社会上层)的范围才有所扩大,文字和知识得到一点儿推广普及。
根据《礼记·王制》,统治阶级只在很小的范围培养接班人,进入“大学”(周代“大学”以及封建王朝“太学”的实质相当于当代的中央党校)。对于统治阶级后代,有“选士”、“俊士”、“造士”、“进士”等级别。“造士”就是造就“卿大夫元士”,“进士”就是进入“卿大夫元士”序列。“王大子,王子,群侯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凡入学以齿。”说明了在周代接受教育(即“造”士)的只有各级贵族(奴隶主)子弟,但并不是全部贵族子弟都能接受教育。只有周王的儿子(“王大子,王子”)以及诸侯和卿大夫的长子(“群侯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才有接受教育的资格。
《礼记·王制》又说,“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显然,在周代,《诗经》已经是培养统治阶级接班人的教材。
无疑,《诗经》是当时社会的某些侧面的反映。但是,《诗经》不可能全面反映周初至周晚期的社会面貌,反映这个时期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试想,我们能够说,今天的中小学和大学教材能够反映当代的社会面貌吗?中央党校的教材能够反映当代的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吗?
《诗经》相当篇幅的诗篇是周代采风的集总。
对于古代的“采风”,我以为,历史学界有所忽视,没有重视其社会、政治意义,而文学研究界过于看重其文学意义。虽然,过往就有人指出,采风所得之民间歌谣,会被演唱给周天子听,作为周天子施政的参考。后世之人将这种民间歌谣美称为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但是,通篇纵观《诗经》,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非常之少。而且,《诗经》中完全没有奴隶阶级的声音。
我以为,古代的“采风”是采集风俗民情,重在民风舆情,相当于今日之信访局的总结报告和媒体的内参。由于统治的基础在于民心,因此,为了解掌握民众的意见,统治者必须收集民间的舆论。
周代的社会结构比较简单,层次不那么繁复,比较扁平。社会的底层当然是奴隶阶级,连基本的人身权、生命权都没有。当时社会的统治基础是所谓自由民和小奴隶主。统治阶级看重、在意的是他们的看法、想法、意见。因此,《诗经》所收集的诗篇及其内容是自由民、奴隶主们生活的反映,包括他们对社会事件的看法、感受,想法、意见。当然,《诗经》也包括歌功颂德的诗篇。
综上,《诗经》是培养统治阶级接班人的教材,其内容是自由民、奴隶主们生活的反映,是他们对社会事件的看法、想法、意见的汇总。
二、对于《诗经》内容的认识
《诗经》的成文年代久远。其文字与今天相比,实在是艰深晦涩,聱牙诘屈。很多文字久已废置,非常生僻,认知已属不易,辩义尤为困难。但文字之难,并非关键。
毕竟《诗经》的文字依旧是汉字。如果克服了文字难关,再把握好时代差异和社会结构,那么,理解《诗经》内容就容易了。
我以为,认识《诗经》的性质,有助于理解其内容。
克服文字难关,需要充分利用字典之类工具,准确选择其中释义;把握时代差异和社会结构,需要对《诗经》的性质有全面认识,掌握充足的历史常识。在此基础上,加以个人的思考研究,《诗经》中诗篇的意思就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即使字面上和今日一样的汉字,在《诗经》年代,恐怕其意思和今日不一样。 例如《诗经》的第一篇《关雎》。
通常认为《关雎》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
这是将“君子”解释为“男人”(这个解释非常牵强)。“窈窕淑女”之“窈窕”和“淑”,一般解释作,窈窕是身材体态美好的样子;淑是善良、好的意思。
但若追问一下,在周代,什么“人”才称为“君子”或者“淑女”?什么样的身材体态才是美好的?在那时的“君子”眼中,什么“人”才是“窈窕淑女”?再追问下去,哪种“君子”可以在追求“窈窕淑女”时,采用“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方法呢?哪种“淑女”要“君子”“寤寐思服”?
如此一来,恐怕对《关雎》的理解认识就不会再说它是“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了。 再例如《桃夭》。
一些研究者以为,这是婚礼上赞美新娘的诗篇。《诗经通论》的作者,清代学者姚际恒说,此诗“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桃夭》通篇几乎没有晦涩的词语,而且篇幅简短。只要掌握不多的几个词语,就能理解其内容。 但是,如果追究“桃之夭夭”和“宜室宜家”的关系,恐怕就不会再认为《桃夭》是讴歌“美人”的诗篇。
《诗经》的注释、解读、译文中,类似把《关雎》看作情歌、把《桃夭》视为咏美的现象,比比皆是,互联网尤胜。
因此,我以为,还是不要别人的注释和译文为好。
不当的注释和译文会误导人的思路走上歧路,妨碍自主思考。
此外,我以为,应当将《诗经》当作“诗”,而不要将其当作“经”。甚至,有的篇章还应当看作是民歌。这样,或许更接近原作的意思,或许能够更好地理解其内容,也就可以更好地汲取其中的精华,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文化内涵。
三、关于“诗无邪”的理解
在准确理解“诗言志”意思的基础上,才能正确理解孔子所说之“诗无邪”。
“诗言志”的释义有三个,其一,《诗经》是叙述、阐发、描写思想活动的诗篇;其二,诗歌是叙述、阐发、描写思想活动的文学作品;其三,诗歌语言应该有韵律。
最后一个释义属于文论范畴。
孔子所说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诗无邪”,另有“思无邪”一说。两者之间存有一字之差,意思似乎大相径庭。其实,殊途同归,最终指向是一个意思。
前者,两个“诗”都是指《诗经》。第一个“诗”指《诗经》本身,第二个“诗”指《诗经》内容。总的意思是《诗经》内容归结为“无邪”。
后者的意思是指《诗经》的思想内容“无邪”。
通览《诗经》,我确实看不出有什么“邪”。考虑到《诗经》已经过采风之官的加工,特别是经过孔子的编选,或者那些民间流传的“邪”诗都一扫而尽,整个《诗经》全是“正”诗,满满的正能量。
确实,《诗经》中有抒发“性”、“情”的诗篇,也有讽刺当权者的诗篇,但这两方面的诗篇数量极少。特别是,抒发“性”、“情”的诗篇并不淫秽,即使有一丁点儿关于“野合”的文字、诗句,也不过是当时风俗而已,谈不上“邪”;讽刺当权者的诗篇并没有煽动反抗、暴乱、造反的内容,即使有一丁点儿不满、牢骚,甚至愤怒,也不过是小奴隶主的情绪发泄而已,谈不上“邪”。
在这样情形下,孔子还要说“诗无邪”、“思无邪”,不免让人暗生疑窦。“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或许,孔子的意思是诱导其门徒的思想,想让门徒阅读理解《诗经》时,将他们的思考基点、注意点放在“无邪”。
或许,孔子不过随口一说,不值得认真。
无论《诗经》“无邪”还是“有邪”,其中的佳作实在不多,不值得当作“经”,当作典范,不能将其奉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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