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4-10-24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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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10-31 11:03
又是一恶梦。
一个晚上,喝过茶以后,姥爷和我坐下来念诗,姥姥政权在洗盘子和碗,雅可夫舅舅突然闯了进来,他一头的乱头发和平常倒没什么两样儿。
可是脸色不大对。他也不问好,也不看谁一眼,把帽子一扔,挥着两手叨叨起来:
“爸爸,米希加疯了!”
“他在我那儿吃铁饭,可能是多喝了两盅儿,又打桌子又砸碗,把一件染好的毛料子撕成了条条儿,窗户也给砸了下去,没完没了地欺负我和格里高里!
“现在他已往这儿来,说是要杀了您!您可要小心啊……”
姥爷用手把自己慢慢地支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把斧头,眼睛几乎瞪了出来:
“听见了没有,老太婆?”
“好啊,杀他爹来了,亲生儿子呀!
“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孩子们……”
他端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突然他一伸手把门关上了,带上了沉重的门钩,转身向着雅可夫:
“你是不是不把瓦尔瓦拉的嫁妆拿到手不甘心?是不是?
拿去吧!”
他在食指和中指间露出大拇指,伸到雅可夫的鼻子尖儿底下——这是轻蔑的表示!
雅可夫作出副委屈的样子来:
“爸爸,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关不关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什么东西!”
姥姥什么也不说,她在忙着把茶杯往柜子里收。
“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好啊,保护我!好极了,谢谢爸爸,好儿子!
“老太婆,快给这只狐狸一件武器,雅可夫·华西里耶夫,你哥哥一冲进来,你对准他的脑袋打他!”
舅舅躲到角落里去了。
“既然不相信我,我就……”
“相信你?”
姥爷跺着脚狂吼:
“告诉你,不管什么鸡猫狗兔我都相信,可是你,我还要等等看!
“我知道,是你灌醉了他,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很好,你可以动手,把他或打我都行!”
姥姥悄悄对我说:
“快,跑到上面的小窗户那儿去,你舅舅米哈伊尔一露面,你就赶快下来告诉我们!”
受此重任,我感到十分骄傲。
我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街道。
尘封上埋的街道上,鹅卵石像一个个肿疤,近处的肿疱大一些,越远越小,一直延伸到了山谷那一边的奥斯特罗日那雅广场,广场上铺着粘土,粘土上有一座监狱。
监狱是灰色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岗楼,气势壮观,形态忧郁。
那边儿还有辛那亚广场的一头是黄色的拘留所和铅灰色的消防嘹望塔。
一个值班的救火员,像拴着铁链子的狗,不停地来回走着。
那边儿还有一个叫久可夫的臭水坑,那就是姥姥讲过的,有一年冬天舅舅们曾经把我父亲扔进的那个水坑。
收回眼光来,正对着窗户是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低矮的三圣教堂。
秋雨冲洗过的一片矮矮的屋顶,早就又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挤挤挨挨的,像教堂门口的叫花子,所有的窗户都瞪着眼睛,大概和我一样,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什么事情。
街上的行人不多,蟑螂般的挪动着。
一阵浓烈的气味儿冲上来,让我感到十分惆怅,这是一股大葱胡梦卜包子的味儿。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压抑感,心顶压了下来,墙壁在推我!而身体里好像也不东西在向外撑,要撑破肋骨和胸膛!
是他,米哈伊尔舅舅!
他东张西望地出现在巷子口了,帽子盖住了他的耳朵,盖住了他大闰个脸。
他穿着棕黄色的上衣,靴子长及膝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摸胡子。
看他那阵势,杀气腾腾的!我应该马上跑下去报告,可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
我看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洒馆,哗哗啦啦地,他在开洒馆的门!
我飞也似的跑下去,敲姥爷的门。
“谁?”
“我!”
“干什么,他进了洒馆?好吧,你去吧!”
我在那儿害怕……”
“行啦,呆会儿吧!”
我只好又上去,趴在窗户上。 有一天,酒馆女主人和外祖父吵架,她捎带着把没有参加吵架的外祖母也骂上了,骂得很凶,甚至向她扔红萝卜。
“您真糊涂,我的好太太。”外祖母安详地对她说,然而可把我气坏了,我决定对这个恶婆报复一次。
我想了又想,怎样才能给这个双下巴细眼睛的红发胖女人来一次更痛的打击。
我观察邻人们的内讧,知道他们互相报复的方法是:切掉猫尾巴,把狗给毒死,打死公鸡和母鸡,或者半夜偷偷地进到仇人的地窑里,把煤油倒入腌白菜和黄瓜的木桶里,把桶里的克瓦斯放出来,——但是这些办法都不合我的意;需要想一个更惊人更厉害的方法。
我想到一个法子:我瞅酒馆女主人下地窑的时候,合上地窑的顶盖,锁上,我在上面跳了一通复仇者之舞,把钥匙扔到屋顶上,就一溜烟地跑到厨房里,外祖母正在那里做饭。她没有马上明白我为什么高兴,但当她弄明白后,狠狠地朝我的屁股拍了几巴掌,把我拖到院子里,叫我到房顶上去找钥匙。我对她的态度觉得很奇怪,我默默地把钥匙拿下来,躲到院子角落里看她释放被俘获的酒馆女主人,她们俩友善地一面走过院子,一面大笑。
“我叫你知道厉害,”酒馆女主人攥紧胖胖的拳头威吓我说,但她那看不见眼睛的胖面孔露出和蔼的笑意。外祖母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拉到厨房里,问道:
“你干吗要这样做?”
“她拿胡萝卜打你嘛……”
“你是为了我吗?原来是这么回事!你瞧我把你这块废料塞到炉底下喂老鼠,你就知道了!你算什么保护者啊,一个小泡泡儿,一戳就破!你看我告诉外祖父--他不打掉你一层皮才怪呢!到顶楼念书去吧……”
她整天不理我,到晚上,在没有祈祷以前,她在床沿上坐下,教训了我几句永生不忘的话:
“阿廖沙,亲爱的孩子,你要记住:不要管大人的事!大人都学坏了;上帝正考验他们呢,你还没有受考验,你应当照着孩子的想法生活。等上帝来开你的心窍,指示你应当做什么,领你走那应走的道路。懂不懂?至于什么人犯了什么过失——这不是你的事。这让上帝来判断,惩罚。这要他来管,不是我们!”
她沉默了一会儿,嗅了嗅鼻烟,眯缝起右眼,补充说:
“是啊,谁犯了过错,大约连上帝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弄得清楚的。”
“上帝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我吃惊地问道。她轻轻地、悲哀地回答道:
“他要是什么都能知道,大约有很多事情人们就不会做了。他老人家从天上向人间、向我们大家看了又看,有时会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我的人们啊,我的人们啊!噢啊,我是怎样可怜你们啊!’”
她自己也哭了,带着满脸的泪痕,到墙角祈祷去了。
从那时起,她的上帝对于我更亲近更可理解了。